東海,普陀島南邊,一處小島上。
程歡終於見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島邊鋪滿了平底船的殘骸,比之普陀島更多,海邊還有不少屍體在沙灘上發臭,皆是黑衣人,且多是四肢不全,臭味彌漫了整個島都是。漲潮之時屍體上的血水又被帶下海,引來無數鯊魚在海邊巡遊,令人望之生畏。
程歡帶著皂衛們強忍惡臭,登上島來,他放眼望去,這個島很小,比普陀島小了十倍,島上就一個高一點的山丘,山丘上也沒幾根樹,程歡手一揮,命令手下人上島搜索。
很快,回來的皂衛捏著鼻子說道:“督主,那邊有個山洞,山洞裡有六具屍體,看樣子正是那逃跑的六個人!”
程歡聞言大驚,抬腳便往那邊趕去,無論如何,他都要親自確認!
進了那山洞,果然看見六具不同的屍體,一具女屍看麵目便是海留夏,衣衫破爛可見胸腹,左腿沒了一截,斷口處像是齒痕,像極了鯊魚咬的,另外兩具男屍是兩個光頭,頭頂也是九個戒疤,與程歡打死的那人一般,都是和尚,這也對了起來。
再看剩下的三具屍體,那個左腿有傷,且傷口被海水泡的皸裂的是左木,靠坐在山洞洞壁上,麵容扭曲,臉頰乾澀,像是傷口因發膿又被海水浸泡,活活痛死的。
而另外兩個黑衣人,一個黑袍,一個寬衣大袖,也與程歡那日夾門穀之戰的兩人形象對了上來,隻是這兩人死狀與其他人不同,這兩人各持一把刀,互相刺穿了對方的胸膛。兩人皆是麵目猙獰的死狀,看來是死於內鬥。
外庭的人看著這死狀各異的六人,不覺鬆了一口氣,這該死的東海幫,總算是全軍覆沒了……
程歡卻蹙起了眉頭,為何這幾人會死在這裡?到底是怎麼死的?可樣貌都對上了,他心中卻更加疑惑起來。
“大人……”閻浮打斷了他的思考。
“何事?”程歡淡淡問道。
“我們可以跟聖上交差了……”閻浮低聲道。
程歡長歎一口氣:“你不覺得很蹊蹺嗎?這些人為何一個不落死在這山洞裡?為何沒有死在海裡,葬身魚腹?既然上了島,憑他們的武功,又怎麼活不下去?”
閻浮低頭道:“這個島太小,而且沒有可以喝的水……泡了很久海水的人又沒有水喝的情況下是很容易死的……而且,如果口渴,喝了海水,死的更快……”
程歡還是不信,說道:“怎麼會這般巧?六個頭子,一個不少都在山洞裡?莫不是人做出來給本督看的?”
閻浮正色道:“督主,沒有人會料到您會跨海上這座孤島,天底下絕沒有這麼巧合的事,平底船在海浪中翻掉才是天底下最正常的事,任何高手都無法在泡了那麼久海水且帶著一身傷的情況下活下來,何況還沒有水喝。”
傅恒也道:“督主,江湖上沒有哪個門派能造出這般大的假象,這是真的,東海幫被我們逼到海上,在浪潮中翻了船,泡了海水又被鯊魚追,上了島死傷滿地,殘存的人因為沒有水喝,傷口又惡化,便躲進山洞中,後又起了內訌,最後竟然自相殘殺,就這麼死光了。”
程歡還是不信,他怎麼敢信?
閻浮道:“督主,不管如何,我們先向聖上交差,先熄了聖上怒火,然後再派人嚴加探查,務必拔出東海幫所有餘孽,將東南徹底清掃,這方是上策!”
程歡愣了半晌,點了點頭。
江寧,豔陽天。
“真要成親啊?”小蘭眨了眨大眼睛,一臉喜悅。
伊寧點點頭,提起筆繼續批劄子,一旁的朱楓道:“師傅,師叔真的要成親了嗎?就在這裡,不回京城嗎?”
伊寧抬頭:“紮馬步去!”
朱楓悻悻跑了。
庭院裡,阿芳正在打趣白梨:“白梨妹妹啊,你可真有福氣,董昭這小子吧,我也觀察了好幾天,踏實,可靠,善良,勇敢,嗯,就是武功差了點,不過嘛,他是阿寧的師弟,前途不可限量,你就從了吧。”
白梨卻低頭不語,阿芳繼續道:“你到底顧慮什麼啊?沒人在意你是以前是朝廷的人,江湖兒女,沒那麼多忌諱。你到底在擔心什麼?”
正好董昭練完刀回來,進了院,看見兩人,他衝阿芳笑笑,然後就準備擦身而過,誰知阿芳道:“董昭,回來!”
董昭站定,阿芳嗔道:“你們兩個到底有什麼事啊?都要成親了,話都不說一句,有什麼就說開來,不要這般扭扭捏捏,你們不彆扭,我們看的彆扭……”
董昭道:“阿芳姐,自古成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然師姐做主了,我……我相信師姐的眼光……”
阿芳偏頭,看著白梨:“你呢?”
“但憑寧姐姐做主……”白梨小聲道。
阿芳一人瞄了一眼,喝道:“兩個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爽利,算了,你們玩吧,我操這個心乾嘛……”阿芳言畢扭著腰就走了。
阿芳走了,朱楓卻來了,他走到董昭麵前:“師叔,你娶了她,那小蘭姑娘怎麼辦?”
“紮你的馬步去!”董昭沒好氣的朝他一嗓子,朱楓一臉沮喪的跑了,自討沒趣。
“小蘭中意的是顧章和。”不知何時,出現在院門口的高舒平說道。他輕步走來,對董昭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白姑娘很不錯,適合你,你莫要想太多,什麼內廷外庭,左封顯徐經,自有你師姐幫你頂著。”
董昭開口:“高大哥,我不要師姐替我頂,她幫了我太多,我娶了白梨,這些事我會自己扛起來,我努力練功,我會保護好自己的家人,以後師姐她們若是有難,我也一定會頂在她麵前!”
高舒平微笑頷首,白梨抬起頭,錯愕的盯著董昭。
高舒平微笑離開了,院子裡隻剩下董昭白梨兩人了,兩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氣氛變得異常微妙。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那麼久……”白梨低下頭說道。
董昭很難把“沒關係”三個字說出口,他也沒法去嗬斥她,她也是不得已而為之,能怪什麼呢?白梨一路上對他有欺騙有隱瞞,但好像從未將他帶入死地,甚至還在懸劍山莊將他救了出來,悉心照料。
“我是個沒本事的人,身負家仇,在這江湖上,如同風中落葉,水上浮萍,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紮根……”董昭自顧自說道。
白梨想不到董昭會說出這種話,她隨即開口:“我不也是一樣……若不是寧姐收留,我也不知道去哪……”
“我出京城後,在那個村子裡遇見了你……”董昭笑了笑,“你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姑娘了,後來不知什麼時候起,我有些喜歡你了,雖然你喜歡哭,吃的又多,還粘人,但那時候,給你花銀子,我是心甘情願的……”
“這一切都是假的,你一定很難過吧……”白梨低聲道。
“對,自從揭穿你,與你分彆後,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的京城……後來想想,自己很幼稚,世上哪來那麼多英雄救美,不過是竹籃打水罷了……我孑然一身,飄零江湖,武功低微,怎麼可能遇上真心愛我的姑娘……”董昭自嘲的笑了出來。
“你是個男子漢,不必妄自菲薄,你才二十三,在年輕人裡邊,你已經算很厲害的了。”白梨評價道。
“我沒有師姐那般本事,她武功高強,無所不精,比我聰明百倍,又善於洞察人心。我不及她萬一,我能做的,就是好好練功,認真待人,用心成長,至少,以後要做到能真正頂天立地,無愧於心!”
“那這親事怎麼辦……這都傳開了……你娶我,你不會心存芥蒂嗎?”白梨問道。
“我一定娶你!”董昭忽然轉頭,認真的看著白梨。
白梨也望著他,杏眼中閃過驚訝,閃過惶恐,也閃過喜悅,她一時微啟紅唇,不知所言。
“白梨,我喜歡你,不管你出身如何,不管你曾經如何,我隻管以後如何,娶了你,無論將來有多少麻煩,我都會去麵對,不娶你的話,我董昭會後悔一輩子!”董昭無比堅定說道。
白梨聞言,瞬間眼淚落了下來:“昭哥……我願意嫁你,心甘情願!”
董昭緊緊抓住白梨的手,兩人四目相對。
不知何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說道:“八月十五。”
兩人同時轉頭,隻見伊寧站在不遠處,一襲淺紅衫,正端正的看著兩人,嘴角似有笑意。
董昭笑笑,鬆開白梨的手,說道:“師姐,定好了日子嗎?”
伊寧點頭不語。
白梨施了一福,開口道:“多謝寧姐姐。”
伊寧道:“弟妹免禮。”
董昭笑意盎然,白梨笑顏如花。
董昭要成親之事很快便傳了出去。不過兩日便傳到了赫連飄耳中,傳到了在杭州的程歡耳中,傳到了來江南負責給皇帝送錢回去的左封顯耳中。
赫連飄得知消息後大怒:“該死的丫頭,居然準備搶先下手,壞我好事!我替月溪選好的夫婿,她怎敢如此!”
手下兩個小尼姑不敢說話,赫連飄傷還沒好,一動怒,很容易受內傷,但她們也不敢勸。
“月溪,你明天跟我去江寧,我一定要找伊寧討個說法!”
江月溪不懂赫連飄的執著,問道:“師傅,董大俠成親又不是我們能左右的……”
“你喜不喜歡他?”赫連飄單刀直入,緊緊盯著江月溪的臉。
“喜歡……”江月溪低頭小聲道。
“那你就嫁給他!”赫連飄語氣不容置疑。
江月溪抬頭:“可我還沒準備好……”
“這樣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著,你還不想嫁?我告訴你,錯過了你要後悔一輩子!為師當年若不是被豬油蒙了心,犯下那種錯事,怎麼會失去這世間最好的男子?你不可步為師後塵,這是為師的教訓!你這個時候不去爭,等他們成親後如膠似漆了,生兒育女了,你那時想爭也爭不了!”赫連飄幾乎是吼出來的,吼完她不由捂著胸口,胸膛一起一伏。
“師傅,你彆生氣……”
“答應我,月溪!”
“好,月溪答應您……”
八月初一,赫連飄帶著江月溪就殺到了江寧,出現在伊寧一乾人麵前。她臉色有些蒼白,顯然傷還沒好,但她一定要來,她就是這麼執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