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天由命吧。”卓婷說完就轉身走了,似乎一刻都不想看見他。
董昭頹然坐下,陷入深深的自責中,白顏安慰道:“寧姐姐一定會沒事的,彆擔心。”
於小津跑過來揶揄道:“造孽哦,攤上你這麼個愛惹事的師弟,她得少活好幾年……”
第四日,伊寧總算是醒來了,但臉色煞白煞白,看上去甚至有些憔悴。卓婷扶著她出來透氣。這天居然有些陰涼,暑意消散,兩人穿過走廊,坐到涼亭內,輕聲的說著話。
卓婷開口道:“我還是覺得讓他先回京城好,你這麼滿天下找人,哪裡照顧的了他?他性格又軟,再碰上楊玉真那個瘋子,指不定又要為他赴湯蹈火。”
伊寧道:“我省得。”
卓婷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就是心腸太好了些,為了他,把自己傷到這般地步,值得嗎?威震天下的天山玄女,現在居然虛弱到連小孩都不如,哎……”
伊寧道:“沒事的。”
“你天天沒事沒事,你是菩薩啊?”卓婷脫口而出反駁道。
“他是師弟……”
“那你這弟弟妹妹是不是忒多了些?啊?小蘭,沈青,京城的那幾個紈絝,還有矮子幫這一堆,還有我可能都不知道的,你顧的過來嗎?啊,還有任葵,陸陽,你的侄子輩,哦,還有兩個徒弟,你操這麼多的心,你是聖人啊?自己都不嫁人,以後誰養你啊?”
伊寧隻是淡淡道:“無妨。”
“我看呐,郭長峰呢就讓矮子幫幫你先找著,你回京城去過上一段舒坦日子,養養身子,你看你現在,你這高個子,現在已經瘦的像竹竿了……”
卓婷像極了一個老大姐,打開話匣子就說了一大堆,伊寧隻是靜靜的聽著,保持著沉默,也不反駁她,好像卓婷是她姐姐一樣。
“對了”,卓婷話鋒一轉,“那個妮子怎麼處理?”
“隨她去吧。”伊寧開口道。
“你,你不管啊?”卓婷驚訝的很。
“讓董昭……咳咳咳!伊寧說著說著就咳嗽了起來,咳幾下,臉色就泛白,卓婷忙給她拍背,然後細心的拿過帕子給伊寧擦拭嘴角,擦完說道:“你是說等董昭自己來發現她的身份嗎?”
“對。”伊寧捂著胸口道。
卓婷長籲一口氣,沉下眉頭,說道:“也是,他要是自己都發現不了,以後還怎麼成長……”
伊寧點頭,沒再說話,卓婷也沉默起來。
董昭走來,看見伊寧坐在那裡發呆,便問道:“師姐,好些了嗎?”
伊寧沒抬頭,隻是吐出一個字:“坐。”
董昭這三天好了很多,已經能走了,他坐下來,雙眼看著伊寧,期待著伊寧的下一句話。
“想好了嗎?”伊寧開口。
“呃……”董昭被問住了,想好什麼,他現在迷茫的很。
卓婷開口道:“董昭,你現在不宜闖江湖,自你從京城一路往南,你應該知道什麼叫江湖險惡了吧?”
董昭點頭:“我知道。”
“後悔嗎?”伊寧問道。
“不後悔。”董昭回答。
“以後呢?”伊寧繼續問道。
“以後……我……”董昭說不出來,他現在確實沒什麼目標,楊玉真那群人眼看成不了事,鐘離觀重建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又有什麼理由再來江北,有什麼理由再去青蓮山?而且他的家仇現在也毫無頭緒,他想調查當年的事,但是武功低微,又能從哪裡查?
“回京城。”伊寧替他做了決定。
“啊?我回京城?為什麼?”董昭驚呼出聲。
“餘毒未消。”
“找度然去。”
“我回去西山寺找度然大師嗎?”董昭問道。
伊寧點頭,說道:“你先回去。”
“那師姐你呢?”
“你師姐現在這樣子,起碼得養個把月的身子,她待在這清淨的地方正好。”卓婷道。
董昭一時無言以對。
伊寧忽然道:“說說徐經。”
聽到這個,董昭想到了開封時見徐經的樣子,心中怨憤當即升起,一路娓娓道來,言辭中頗多怨恨,越說情緒越激昂,直到後邊說道被左封顯羞辱打敗,已經兩眼赤紅。
伊寧靜靜聽著,她並不知道其中有這般隱情,更不知道皇帝會說“照顧董昭”這般話,皇帝或許隻是稍微提一句,而下邊的人恐怕就要往深處想了,而徐經便理所當然的想把董昭拉到他那邊,委以事務,隻要董昭為外庭辦上幾件事,便從此與外庭脫不開關係,而徐經也能因此拿住她的軟肋——董昭便是伊寧所謂的軟肋,徐經不得不說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
而問題也來了,白顏算怎麼回事?以一個弱女子身份打入董昭身邊,是外庭保護董昭的手段?但是從不顯露武功,又生的如此容顏,隻會給董昭平添磨難吧?這不是與皇帝照顧董昭之意相悖嗎?
略微想一下也會知道這事透露著古怪,伊寧蹙眉思索,這白顏,多半是衝她來的,美人嗎,隻要迷惑住了董昭,吹吹枕邊風,日後董昭跟自己走江湖,憑這外庭諜子的身份,難道不能把自己的底細摸個遍嗎?自己在江湖上與何種高手有交手,有過節,郭長峰在何處,沈落英在何處,這些事情很可能就是那皇帝在意的東西。她情知皇帝是要拉攏她這個高手,因她身份特殊,隻要她遇到困難,皇帝得知,很有可能直接幫助她,在京城便是如此。靠什麼拉攏,靠的就是人情!而白顏,很可能也是個人情,送給董昭的人情……
伊寧畢竟比董昭聰明的多,很快便想通了,隻是徐經這人惡心到了董昭,不隻是徐經,韓延釗,裴如炬,左封顯,都讓董昭厭惡,董昭對朝廷是半點好感都沒有的,所以這也是她要找徐經的原因。
眼下董昭並不知道白顏身份,伊寧也不想挑開,隻能寬慰董昭,讓他暫且回京,並以餘毒未消的理由去找度然醫治,董昭自然也無法拒絕。
董昭說完,伊寧早已分析完,然後問道:“裴如炬呢?”
卓婷聽得這三個字,四處一望,發現白顏正在庭外不遠的藕池邊,蹲在那裡發呆,她便給伊寧使了個眼色。伊寧卻略一思索,直接喚道:“白顏,來。”
卓婷詫異,董昭疑惑,董昭方才沒注意到卓婷的眼色,他什麼都不知道,白顏聞得聲,有些躊躇的走過來,一臉驀然的看著伊寧。
“坐。”伊寧隨手一指,白顏靠著董昭坐下,伊寧轉向董昭:“繼續說。”
卓婷有些迷惘的瞟了伊寧一眼,伊寧沒回應,董昭渾然不知,又是一路說起,說裴如炬如何雪夜入閒園,行盜竊之事,事不成便想強奪,好在他跟小蘭二人舍命拖住裴如炬,等到度然和尚趕來,製服裴如炬,然後自己再親手殺了裴如炬之事陳托而出,驚得卓婷臉色泛白,白顏臉色複雜不語,董昭仍是一臉憤恨,唯伊寧淡定如初。
白顏心中如海潮撞山嶽般震憾,原來裴如炬是這般死的?伊寧為何要叫她來聽,不怕她告訴徐經嗎?或者是,本就要她聽的,以此來試探她?這伊寧到底安得什麼心?白顏聽得麵無表情,故作鎮定,慢慢的,她開始傾向伊寧隻是試探她而已,她自覺沒有露出什麼破綻,甚至都扯出左封顯是她表哥這種事了,表哥在朝廷當差,幫表妹辦點事很合理對吧?能有什麼可疑的呢?這個伊寧肯定是詐她而已,對,就是如此!白顏十分篤定。
董昭說完,伊寧隻是淡淡道:“原來如此。”
董昭道:“師姐,你讓我回京,萬一朝廷的人再次找上我怎麼辦?內廷外庭都是蟲豸之輩,惡毒至極,我真想來一個殺一個!”
半晌沒慌過的白顏聽得董昭這般肺腑之言,心中如同陡然紮上了一根刺……
伊寧道:“我來辦。”
董昭忽然想起了什麼,從靴子底下摳出一塊牌子,正是徐經給他的那塊,他一直帶著,怕人發現,便一直藏在靴子下,這下總算想了起來。牌子丟在桌上時,伊寧隻看了一看,便道:“冬縛司?”
董昭恨道:“徐經這廝,想讓我入外庭!這牌子我要不要丟了?但是我怕以後跟朝廷的人打交道會用得上。”
“收起來。”伊寧道。
“真用得上啊?”
伊寧點頭,董昭重新拿回那塊牌子,一旁的白顏神情複雜不語。
此時,於小津走了過來,手上端著酸梅湯,放到亭內桌上。伊寧頭也不抬喊道:“小津。”
“啊?你叫我啊?又要我乾嘛?這些天我跑上跑下有多累你知道嗎?我腿快斷了,你得給我錢!”於小津跟其他矮子一樣,沒點好脾氣。
伊寧並不理會他的牢騷,問道:“徐經在哪?”
“啊?你找這遭瘟的黑廝乾嘛?”
“算賬。”伊寧平平淡淡出口,聽得白顏耳中如遭雷轟,她要找徐經算賬?
“你現在這身子怎麼去找他啊?那遭瘟的最近在處理江南那邊的事,要麼在江北岸的通州,要麼在江寧。”於小津知無不言。
“我寫封信。”伊寧淡淡道。
“要我去送?”於小津跳了起來,“我可不想跟那群蟲豸打交道,你叫陶有金去!”於小津撇過頭,抱著膀子一臉不岔。
“蕭無遙去。”伊寧淡淡出聲。
“那還差不多……”於小津一嘟囔,然後手一伸,“給錢!”
伊寧直接道:“事後再給。”
於小津冷哼一聲:“趕緊寫,彆耽誤我的功夫,你知道我脾氣不好。”
伊寧轉頭:“比我如何?”
於小津一臉傲氣,但眼神卻飄向天外:“廢話,我,我脾氣比你好得多……”
一刻鐘後,於小津拿了信箋一溜煙就跑了。
董昭不解問道:“師姐,矮子幫跟你什麼關係?為何這般熟絡?”
伊寧道:“朋友。”
“他們好像很多人?”
“幾十個吧。”
“幫主是誰?”董昭問道。
伊寧猛然抬頭:“彆問。”
董昭啞然,他這才發現自己對這個師姐了解太少,師姐身上秘密太多了,而他可以對伊寧推心置腹,但伊寧卻不會對他言無不儘,隱隱間,兩人好像就有了些代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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