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蒼翠高聳,烏雲黑沉蔽空,林中凶獸方嘶,崖間猛禽又鳴,越臨近苗疆,這片天地便愈發顯得不安。
苗未娘一把擦掉額頭汗水,有些興奮道:“阿寧姐,我們到蛇林了,穿過這裡就是清江苗寨了。”
伊寧牽著大白,望著眼前黑壓壓的林子,想起了五年前自己不小心撞入這裡,不知不覺進入苗疆,與一位好姐妹不打不相識的事,伊寧微微感慨,她應該還好吧?
伊寧道:“我們進去。”
苗未娘有些躊躇,說道:“蛇林裡有很多毒蛇的……”
伊寧拍了拍馬鞍,說道:“你上馬。”
苗未娘疑惑,但還是上了馬。
伊寧牽著大白走入蛇林,暗中運轉真元,寒氣漫出,凡她走過之處,腳下一片霜花,遠處毒蛇吐信,見霜漫過來,皆掉頭而走,纏繞於樹上的蛇亦順著樹往上爬,不敢靠近兩人一馬。
伊寧二人平平安安走出十裡蛇林之後,眼前突然開闊,青山高聳,梯田縱橫,清泉流響,牛羊相呼,一座座吊腳竹樓,矗立在青山之下。
蛇林外,一個約莫三十多歲,身穿苗衣,頭戴銀飾的女子,領著一大幫人正看著兩人一馬。
“我聽到有人說,蛇林的蛇都掉頭跑,嚇得要去冬眠,我就知道是你來了。”那個女子笑容無比清澈的說道。
伊寧頷首道:“阿芳。”
阿芳毫不客氣的跑過去跟她擁抱了起來,說道:“可把我想死了,苗寨消息封閉,多年不知外界事,真不知道你下一次來會是何時?”
伊寧道:“難說。”
阿芳還是一臉清澈的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阿芳很美,五官如同天造地設,身段同樣窈窕動人,挑不出半分瑕疵,美的就像天上那光潔的明月,她是苗寨裡大土司的女兒,在這裡,大部分事都是她說了算的。
有人替伊寧牽過大白,苗未娘怯生生的跟在伊寧後邊走著,阿芳注意到了她,問道:“她是?”
伊寧道:“我的朋友。”
阿芳笑道:“你朋友可真多。”
苗未娘以為伊寧會說她是“帶路的”,但沒想到伊寧說了“朋友”兩個字,她有些驚訝。
伊寧反過頭問苗未娘:“家裡急嗎?”
苗未娘臉色有些不安道:“還好,侯哥兒會幫忙的。”
阿芳看出了她的局促,說道:“不用怕,你阿芳姐又不會吃人,我們苗寨熱情的很呢,大妹子來了先跟我們去吃飯,休息,不忙著回去。”
伊寧一頓足:“不吃蟲子。”
阿芳笑道:“不會的,這次什麼螞蚱,竹蟲,蠶繭,蟻蛹都撤掉,我們喝酒吃肉。”
伊寧點頭:“那還行。”
阿芳問苗未娘道:“大妹子,你吃蟲麼?”
苗未娘連連搖頭。苗未娘想到背簍裡有兩隻小豹子,連忙拿出來,雙手拖著,遞給阿芳看。
阿芳疑惑道:“這是?”
苗未娘道:“這是小花豹,母花豹那夜想來吃馬,被阿寧姐打死了,後來在山洞裡看見了小花豹,就想著還是彆餓死它們了,就給你送來了。”
阿芳笑道:“我還正想養點什麼呢,小豹子,好。那隻母豹子呢?”
苗未娘道:“埋了。”
阿芳雙手托過兩隻小豹子,說道:“以後我來養它們。”
手下人小心翼翼接過去,阿芳繼續跟兩人說話。
“你阿爹呢?”伊寧問。
阿芳收起笑容,呼出一口氣,說道:“阿爹死了,被人下了蠱,我們的巫師都解不了,他太痛苦了,懇求我殺了他……”
伊寧沉默,沒想到一位故人就這麼沒了。
進了寨內,阿芳領著她去了最大的那座宅子,那是一間三四層高的大宅樓,用的是青石地基,順著木質樓梯上了二樓,裡邊寬敞無比,大廳,宴客廳,住房,廚房一應俱全,還有飛橋與其他宅樓相連,一看就是大土司的住所。
伊寧先走到大廳內,看見上邊的靈牌,她先恭恭敬敬的上了一炷香,然後說道:“前輩走好。”阿芳的爹是苗寨大當家,巫門的掌門。
阿芳動容道:“如果兩年前,你在這裡就好了……”
伊寧看著跟隨的人,大部分眼神很真,有幾個眼神木訥,還有幾個眼睛看著彆處。阿芳明了,當即回頭喊道:“你們先下去吧。”
苗未娘一驚,問道:“那我呢?”
阿芳對一個黑衣苗服的高大女子說道:“千針,你帶她先去休息。”那個叫千針的高大女子立馬答應,帶著苗未娘去休息了。
伊寧蹙眉:“有蹊蹺?”
阿芳道:“我清江苗寨的蠱師,從來就沒有解不了的蠱,可大蠱師碰到我爹的蠱,卻說沒法治,這蠱厲害的緊,解蠱的藥如今根本就采不到。”
伊寧道:“他會中蠱?”
阿芳道:“我爹去年退位,將苗中命蠱傳給我了,沒了命蠱,他也是會中蠱的……”
伊寧問道:“所中何蠱?”
“青蠱。”
“青蠱?”
阿芳低頭道:“我爹死前全身發青,肌肉卻緊縮,舌頭爛了說不了話,大蠱師說這是難得一見的青蠱。”
“全身發青?”
阿芳道:“不錯,全身發青,手腳不能動……”
伊寧眼中閃過精芒,道:“這是蠱?”
阿芳道:“對,大蠱師說是青蠱。”
“不對!”
阿芳訝異道:“哪裡不對。?
伊寧道:“這是毒。”
阿芳驚訝道:“毒?不可能!”阿芳當即反駁,“我爹練五毒掌,血中之毒比一般毒強得多,他百毒不侵,怎麼可能中毒?”
伊寧道:“罕世奇毒。”
阿芳驚懼道:“到底是什麼毒藥,如此厲害?”
伊寧道:“腐肌草。”
“啊,腐肌草?”阿芳大驚。
伊寧道:“你聽過?”
阿芳道:“隻是聽過,從未見過。”
伊寧緩緩道:“腐肌草……”
“擦過身子。“
“全身鐵青。”
“舌爛肉縮。”
“生不如死。”
阿芳道:“原來如此,我爹根本沒中蠱,中的是腐肌草的毒……都怪我一心學武,不懂藥理……”
伊寧道:“應該是的。”
阿芳沉聲道:“我早就懷疑寨子裡有人搞動作,阿爹的死我一直無法釋懷,如此說來,大蠱師恐怕有問題。”
伊寧淡淡道:“不僅如此……”
阿芳鏗鏘有力道:“這種事我要查出緣由,害我爹的人一個都不可放過!”
伊寧道:“你長大了。”
阿芳道:“首先該如何做?”
伊寧道:“引蛇出洞。”
阿芳了然,兩人當即下樓,阿芳喊來三人,兩男一女,男的一個高瘦,一個矮挫,女的身材修長,長相卻一般。介紹過後,阿芳道:“算上千針,這是我手下四大高手,他們是赤練,短尾,青竹。”
伊寧一一掃過去,高個子赤練頭巾上有條紅帶,矮個子短尾身材敦實,青竹就是那修長女子了。
伊寧道:“以蛇為名?”
阿芳道:“對,我們清江寨不過是苗族的一支,我們練武修蠱,是古巫派的傳人,崇尚蛇神,族中高手就會以蛇為己名。”
伊寧朝三人點頭,赤練笑了笑,短尾一言不發,眼睛眨了眨,青竹倒是點點頭。
伊寧問道:“誰最厲害?”
阿芳道:“千針最厲害,怎麼,你要比試嗎?”
“不比。”
阿芳笑道:“你是想讓我派人送那小姑娘回去吧?”
“不錯。”
阿芳道:“先不急,明天再說,今晚還要開宴席呢。”
兩人走在一起,阿芳製止其他人跟隨,兩人如閨蜜一般,在苗寨內四處走,漫無目的,走到哪也沒著落,恰巧有個苗民從旁路過,耳朵忽然聽到了腐肌草三個字,那苗民心中一震,裝作若無其事的從旁邊走開,不料阿芳忽然呼道:“原來是這樣,我爹竟然是這麼死的!”那人聞言心中大顫,腳步變得緊促起來,不一會,阿芳跟伊寧走遠了,那人才火急火燎的去山寨某個隱蔽處。
到了晚上,說好要大開宴席的阿芳忽然取消了宴席,她跟伊寧兩人坐在苗寨主堡內徹談,讓所有人不得靠近,這一談,談了一夜,但沒人知道談了什麼。
果然就有人不安了起來,大蠱師一身黑袍,頭戴醬黑苗巾,一臉褶皺,苗巾下幾縷白發漏出,顯得老態龍鐘。而另一個老態龍鐘的人在大蠱師房間內,兩人皆臉色陰沉不定,都沒開口。
敲門聲響起,進來的人是赤練。
“她什麼意思?”大蠱師開口。
另一個老者道:“赤練,有話就說。”
赤練道:“那小姑娘多半發現了秘密,我派去的人聽到了腐肌草三個字。”
大蠱師一驚,說道:“腐肌草乃天下劇毒之物,極其稀有,她怎麼會知道的?”
另一個老者道:“跟來的那個女人有關。”
大蠱師緩緩道:“難道這一天要來了嗎?”
“要麼不做,要做就做絕!”老者登時起身道。
赤練陰沉道:“眼下就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啊,此時不做更待何時?”
大蠱師道:“此話怎講?”
赤練道:“明早千針,青竹就會送那個小姑娘回夔州,那麼阿芳手裡就少了兩個高手了!”
大蠱師問道:“那女人身手如何?”
赤練道:“一個三十左右的女子能有多大能耐?我等三人皆是苗寨一等一的高手,對上那個女子,阿芳,短尾,不在話下。”
大蠱師喃喃道:“須從長計議。”
老者道:“不能在從長計議了,明天必有變,告訴我們這邊的人,在菜裡做點手腳,然後赤練你想辦法先弄死短尾!”
大蠱師陰沉道:“阿芳練了五毒掌,已近大圓滿,百毒不侵,又有命蠱在身,千蠱難近,我雖已有應付之法,但來的那個女人,不可小覷,聽聞她落地便凝霜,可是高手。”
老者皺了皺眉,複又舒展開來,說道:“就算是高手,又豈能以一敵百?我苗寨中,聽從我的人可不少,我手下三百餘精壯,俱是勇武之輩,又有何懼?何況大蠱師也不是尋常之輩,哪個高手敢惹蠱師?”
三人一番商量,到底是定了下來。
翌日一大早,千針,青竹兩個女高手便立馬送苗未娘回夔州,苗未娘隻是草草的跟伊寧打了聲招呼,剛背起藥簍,伊寧就走開了。日出之後,阿芳說又要大擺宴席,請所有人一起,有一件特彆大的事要宣布,然後所有人都忙碌了起來,誰也不知道阿芳賣的什麼藥。
大蠱師心都在跳,隻見苗寨裡已經擺出一座高台,阿芳與伊寧高坐於上麵,兩人居然還在談,但看阿芳一會咬牙切齒,一會從容鎮定,一會若有所思,更讓大蠱師坐立不安。
而阿芳四周,布滿了苗家刀客,一個個精神抖擻,盯著四周,如臨大敵。
那個老者在陰暗中看到,頓感大事不妙,但阿芳已經走掉了兩個高手,她到底憑什麼?
而阿芳說的要宣布的大事又是什麼大事?
台子上,阿芳跟伊寧將苗寨的狀況說的明明白白,老寨主死後,位子傳給了她,然後四大高手就宣布服從她,自己叔叔跟大蠱師都沒表示出什麼來,當時看不出端倪,但是叔叔葛丁在寨子裡還有一點威望,手下也有些人,可後來叔叔跟大蠱師走的很近,寨子內有事的時候葛丁有時候會反對,後來反對的次數越來越多,但找的理由一個個讓她找不出破綻,她也不好發作。
阿芳這一年過得很不爽。
昨夜伊寧用很長時間替她分析,聰明的阿芳很快就找到了線索,兩人也定下了計策。
高台上,阿芳咬牙道:“他們趁我爹給我命蠱後就給我爹下毒,說我爹中蠱,這樣就引著我往下蠱的方向去想,我還以為是彆的寨子的仇人給我爹下蠱呢……昨晚有人告訴我,叔叔又去找大蠱師了,而且,還有一個人。”
伊寧道:“內奸嗎?”
阿芳沉聲道:“對,就是四大高手之中的一個。”
伊寧問道:“安排好了?”
阿芳道:“都安排好了。”
伊寧道:“演下去。”
阿芳重重嗯了一聲。
時至日中,宴席大開,台上擺了一桌,台下擺了上百桌,鱗次櫛比,各種苗家菜肴被端了上來,一壇壇苗酒開封,午時兩刻的時候,台上台下都坐滿了人。
台上那桌隻坐了伊寧跟阿芳兩個人,刀客們都下去落座了,唯有短尾站在阿芳身後。
“赤練呢?”阿芳問道。
“赤練說他肚子不舒服,上午拉了好幾次了。”
“找來!”
“是。”
短尾下去了。
伊寧盯著短尾遠去的背影,說道:“不是他。”
“有人跟著他的,是哪一個到時候一目了然。”
酒菜鋪滿陳舊的桌麵,伊寧一看,果然沒有蟲子菜,她把眼往下邊一瞄,下邊的桌子上,菜肴裡卻是有蟲子菜的。
阿芳起身,舉起一碗酒,說道:“今日是貴客臨門,我阿芳的好姐妹,伊寧,時隔五年,再次來我們清江苗寨了,我們自古好客,今日,我們為她接風洗塵,乾!”
下邊所有人舉杯而起,包括大蠱師,以及葛丁。
伊寧特意看了眼大蠱師,這人跟一般的苗寨老頭沒什麼區彆,弱不禁風的軀乾上包裹著一件繡滿繁複花紋的苗家長袍,枯瘦如槁的手臂,抓著一根漆黑色的木杖,那木杖雕刻成蛇狀,就如同一條栩栩如生的蛇被他抓在手裡,伊寧目光一凝,那大蠱師一雙陰沉的蛇眼也看了過來,兩人一時望著對方望了好久。
爽朗的歡呼聲打斷了二人的凝視。
伊寧也舉起酒,喝了一口。
酒沒問題,所有人都喝了。
下邊坐著的人裡,肯定有葛丁跟大蠱師的人,所有人都吃的東西肯定是沒問題的,那麼阿芳說知道菜裡做了手腳,這手腳在哪裡做的呢?
看著下邊人吃著美味的竹蟲,蠶蛹,而伊寧這桌上隻有雞鴨魚肉以及一些說不出的菜,但肯定是沒有蟲子參與的。伊寧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鴨肉,鴨肉很香,看不出有沒有毒,但鴨肉顏色正常,伊寧有些遲疑,還是放下了筷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