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閒園的伊寧董昭讓徐治小蘭心裡的石頭落了地,父女兩在廚房弄的熱火朝天,說什麼今晚也要好好慶祝。
大菜擺上,徐治把伊寧從洛陽帶的花雕也拿了出來,開了一壇,酒香四溢,四人舉杯滿飲,小蘭,董昭喜笑顏開,伊寧麵無表情,徐治一臉憂愁。
徐治喝完酒,說道:“皇帝,到底是盯上你了……”
伊寧淡然道:“無妨。”
徐治道:“大小姐,你總是說無妨無妨,你可知,今天若不是瑞王爺在朝堂上為你說話,你可能就被姓許的給害了。”
伊寧還是淡然道:“料到了。”
小蘭道:“今天事發後,小王爺很快就來了,說是老王爺讓你不要慌,他來處理。”
董昭道:“今天沒出現?”
徐治道:“他是公門裡的人,無法出麵的。”
董昭道:“總算是沒事了,今天我看皇帝還挺好啊。”
徐治嗤笑道:“帝心難測,他能讓你看到的,隻是他想讓你看到的那一麵罷了。”
董昭驚道:“徐叔此話怎講?”
徐治道:“今天法外開恩,沒抓你們,肯定後麵有敲打的手段,皇帝,怎能隻有恩,沒有威?”
董昭道:“徐叔所言在理,那師姐該怎麼辦?”
徐治道:“閉門不出。”
當晚,天上彤雲逐漸散去,一輪半月掛在西邊的天空,清冷幽涼。
伊寧抱起一架古琴,坐在前院的亭子裡,看著那半邊臉的月亮,怔怔出神。而後,她把琴置於琴台上,坐在那裡,手指撥動琴弦,奏出幽幽琴音,音色低婉,音律緩長,悲涼之音如泣如訴,令人聞之而不覺自哀。
月色下,琴音裡,前院隻有伊寧一人,並沒人來打攪她。
月往西挪的時候,琴音仍在婉轉,前院的圍牆上,忽然響起了鼓掌聲。
“啪,啪,啪”,三聲掌聲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好曲。”
伊寧沒有抬頭,左手輕摁琴弦,右手四指由裡往外在琴弦上一撥,琴音一變,尖銳如刀劍錚鳴,直指圍牆上那人落腳處。
磚牆那頭傳來“刺啦”一聲,是磚石開裂的聲音,然後一陣清風微動,一個人影自圍牆上來,直撲涼亭內的伊寧。
伊寧抬手撥琴,左一撥,右一撚,琴音錚錚,古琴裡如有勁風湧流一般朝外推去,那身影欲撲上來,腳下卻愈發遲滯,越靠近,那音波如刀,直刺耳膜,那人輾轉騰挪,身形一動,便立於三丈外,抬手一掌震出,“砰”的一聲,勁風暗湧消弭於無形,而那人站立如山,說道:“好內力。”
“嗡”的一聲悶響,琴音戛然而止。伊寧道:“終於來了。”
那人一身黑衣,臉上蒙著黑巾,月色下,身材並不算很高大,一雙狹長的眼睛透著陰沉沉的光,令人望之如臨深淵。
那人聲音依然低沉,說道:“你在等我?”
伊寧道:“等候多時。”
那人眼神微凜,看著伊寧不急不緩走出涼亭,走到離他兩丈之處,負手而立。
伊寧一雙丹鳳眼也微凜,眸如星辰,光似幽月,麵無表情。
那人道:“閣下行事乖張,出手狠辣,莫非真以為無人能治你不成?”
伊寧道:“出招吧。”
那人不動,似有猶豫,伊寧卻先動了,身如月下影,霎時便到那人麵前,抬手就是一爪,凜風衝麵,利爪鎖喉,那人臉色不變,抬手一格,兩手相交,“砰”伊寧手爪被格起,伊寧順勢手腕一翻,瞄準的那人手腕,擒脈,左手一動,左腳一錯,手掏心,腳踩踝,那人左手橫切,右手一攔,破開伊寧手上招式,左腳一提,兩腳相擊,又是一聲撞擊,伊寧左腳落地,右腳順勢一抬,蹬腹,那人後退,一躍而至圍牆上,伊寧身子一動,追了上去。
兩人大打出手,一路踩屋過巷,如蜂蝶相逐,身形如影,出招如電,霎時間就過了數十招!
那人招式陰狠,隻見他格開伊寧左手後,一指遊動,如蛇如龍,在伊寧麵前晃動,閃爍間直鎖伊寧眼睛眉心,伊寧雙指如剪,千鈞一發之際,剪住那人雙指,“哢哢”一扭,那人左手順勢一斬,伊寧也抬手一格,兩人再次退開,又迅速撞了上去,那人掌風剛厲,淩空就直擊伊寧麵門,伊寧一手斬下,破開掌風,一躍而上,雙指如電,直戳那人腦門,手指如梭,在其太陽,百會,玉枕,天靈,眉心處遊離,指尖勁氣纏繞,指落如雹,那人抬手應接不暇,逼到急處,忽一退,一腳倒勾踢,直踢伊寧下身,伊寧躍起腳尖一點,正好點在那人倒掛腳尖,借力一蹬,隨即右腿如鞭,淩空砸下!
隻見那人右手成拳,扭身一拳擊出,“砰”的一聲巨響,拳腳相撞,屋頂瓦片紛飛,屋脊稀碎。兩人分開,伊寧臉色有些凝重,那人也陰冷如水。
“童子功嗎……”伊寧道。
那人冷笑:“你……不會就這點本事吧?”
伊寧閃身而上,兩人又打在了一起,伊寧腿腳攻過幾招之後,一拳黑虎掏心,那人雲淡風輕擋開,伊寧左手一掌斬過,那人略微一仰脖子,忽然,那人眼神一變,發現伊寧手指居然長了三寸,指尖上冰晶閃閃,勁氣氤氳,他措手不及,”噗“的一聲,指尖劃過脖子,留下一道血痕,那人疾退數十步,手往脖子上一摸,一片殷紅,他一臉震驚。
他驚道:“如此陰險?”
伊寧也一震,居然沒能劃開喉管?這人皮肉也是硬,童子功居然能練到如此地步。
伊寧不會給他調整的機會,欺身上前,身如殘影,指尖冰晶閃閃,周身寒意湧動,那人臉色如墨,沉著接招,一路打,一路退,兩人又是一路追逐。不知踩爛了多少瓦片,踏碎了多少民牆樓欄,從瓦橋坊,打到柳葉橋,再打到阜成街,一路打到快接近宮城的東台閣,那人已然有了敗跡。
“砰”,東台閣一座涼亭柱子被伊寧踢的炸開,那人繞柱而走,一把翻過涼亭護欄,伊寧又是一腳踹去,木護欄“砰”的又是粉碎,伊寧隨手捏一塊木屑,一擲而出,又打在一條廊道的柱子上,打入半尺深,恰好那人又躲了過去,伊寧腳踩巽位,移乾門,騰挪一轉,如月下殘影,很快又追上那人。
那人見伊寧難以擺脫,一掌將一旁臉盆大的柱子震成兩截,柱子倒下來攔,伊寧躍過柱子,兩人又打在一起,隨著一陣稀裡嘩啦的撞擊聲,東台閣的柱子,護欄,吊梁都撐不住了,“哢哢哢”之聲不斷響於耳,終於在“轟隆隆”的聲音下,倒塌了。
兩人一前一後掠出東台閣,打到禦河上,禦河結冰,腳踏不碎,兩人在冰上過了二十多招後,“嘩啦啦”之聲響起,數十丈長河麵的冰層被內力激蕩成了碎冰。
那人“砰砰”兩腳,踢起兩塊數十斤重的堅冰向伊寧飛來,然後轉身後撤,伊寧身子一扭,一滑,竟直接從兩塊堅冰之間穿過,速度絲毫不減,她又黏上了那人,逼的他步步後退,竟已到宮牆之下。
隨著伊寧一記鞭腿砸下,那人雙手交叉一擋,不料伊寧腳後跟憑空多出來一寸鋒利的冰錐,伊寧加大力度,腿一劃,那冰錐劃下來,那人頭一偏,耳旁還是被刮了一道血痕,他又是疾退,伊寧再上,那人忽然雙掌並排如刀般橫掃而出,一股氣勁湧來,伊寧俯身躲開氣勁,貼地一腳橫掃,那人躍起,忽然從腰間一把抽出一條寒光,正在伊寧起身之時,寒光閃過,伊寧大驚,腳踩七星,身轉寰虛,堪堪躲過,蓮步回移七八步,見自己左手袖子已然斷掉一截,手臂上被劃了一道,鮮血正滴,她移目前方,發現那人手上拿著一柄薄鋼軟劍,寒光閃閃。
那人道:“哼,你手上無兵器,我看你怎麼贏?”
伊寧冷冷道:“那又如何?”
那人又哼了一聲,說道:“你不過如此。”
那人持劍一掠而來,劍如毒蛇,氣勁遊動,寒光閃閃,伊寧一抬手,右手袖子裡一條紫綾射出,與那人軟劍相撞,竟然發出“砰”的爆響,毒蛇被一擊而散,那人不慌,軟劍舞的如流星亂墜,很快就將一條紫綾削的七零八落,伊寧左手一抬,指尖五道冰片射出,那人持軟劍揮舞,“叮叮”之聲數次之後,全數將冰片擊落,正欲向前,伊寧右手又是一抬,又是五枚冰片射出,那人慌忙舞劍擊落冰片,低沉音變得有些尖銳,說道:“你還有招嗎?真就這點本事,也敢稱罕世高手?”說罷持劍向前而來,伊寧也撲了上去。
兩人再度碰在了一起,他一劍刺出,伊寧雙手一抬,兩手已經被寒冰包裹,手大了一倍,兩隻冰爪一前一後,十指指縫錯開,一把將軟劍卡在了雙爪指縫裡!
那人大驚,他做夢沒想到伊寧會變出一雙冰爪,他右手手腕急抖,想震碎冰爪,不想那冰爪上寒氣氤氳,模糊難辨,軟劍竟然抖不下一塊碎冰,他驚呼道:“真元繞指?”
他雖慌,但人卻沒停,劍被卡住,腳便蹬出,伊寧也抬腳相擊,兩人腳上撞了十幾下,他腳沒占到便宜,他有些慌,伊寧大喝一聲,雙手一絞,那薄鋼軟劍“乒乓”幾聲,被震的粉碎,碎片朝那人彈來,那人頭一側躲開,不料伊寧橫爪一掃,那人措手不及,一道血花濺起,臉上黑巾被撕開,露出一張煞白無須的臉,但那張煞白的臉隨即染了紅,顴骨到鼻子那一片已是血痕累累,碎肉鮮血觸目驚心。
“呃啊!”那人吃痛後退,伊寧欺身上前,那人已是鬥不過,幾招之後,被伊寧一腳踹中胸膛,“砰”的倒飛出去,他喉頭一甜,差點噴血,然他腳尖在地上一點,勉強穩住身形,捂著胸口,朝宮牆上一掠,伊寧抬手,雙爪上的冰晶爆碎,朝那人暴雨一般射去,那人腳上,屁股上一陣顫抖,連城牆上都被冰晶打出大的小的數十個洞,但他隻是在宮牆上一滯,伸手一勾,硬生生將城牆插出五個深深的指洞,沒有落下來,腳尖在宮牆上一蹬,一躍,終是掠上城牆,翻身遁去。伊寧隨後跳上城牆,隻見那人已在城牆下宮城內遠處扭著身子奔跑,很快就消失在視線之內。
伊寧立在宮牆之上,喃喃道:“殷公公……麼。”
皇帝在養居殿,隨手拿起一本手劄,漫不經心的看著,心神不寧,子時已過,殷奇竟然還未回?
正當他要起身時,一個小太監在門口跪地道:“啟稟聖上,殷公公回來了。”
皇帝道:“讓他來見朕。”
小太監支支吾吾道:“聖上,殷公公……他,走不來。”
皇帝眉毛一蹙,問道:“為何?”
小太監道:“聖上,殷公公受了重傷……”
“什麼?”皇帝震驚而起:“帶朕去看。”
很快,皇帝就到了一間臥室內,看著躺在榻上捂著胸口的殷奇,旁邊幾個小太監正在給他清洗臉上,脖子上,腿上的傷口,皇帝急切問道:“怎麼回事?”
殷奇一張口,哇的就朝床榻旁邊的銅盆裡吐了口血,然後咳嗽起來,旁邊的小太監一個個不敢作聲,皇帝看著殷奇那張臉,差點沒認出來,他沉著臉一甩手,說道:“都出去。”
殷奇捂著胸口,咳嗽平複後,說道:“聖上,老奴無能……差點就回不來了……”
皇帝問道:“交手了?”
殷奇點頭,說道:“她,遠比我想的還要厲害的多……”
皇帝一臉陰沉,沒有說話,他也沒管殷奇傷勢如何,就直接走了出去。
皇帝從殷奇房間出來,不緊不慢的走在庭院中,他一抬頭,望著樓闕縫隙裡的那輪快接近天幕的半月,怔怔出神,他開始回想起十年前那樁往事。
十年前,亙池大營裡。
宦官王易正在自己帥案前,陰璨璨說道:“殿下,陸白不可信,誰知道他有沒有謀略,跟韃靼打仗,是軍國要事,他一個文人懂什麼?而且,他夫婦是要犯……”
當時的他不過是個皇子,一身金甲坐在帥案後,沉吟道:“照你說來,該怎麼辦呢?”
王易低頭拱手道:“不若擒下陸白,反正沈落英在外征戰,寧化軍出困狼穀,那裡可有十萬韃靼人,隻要殿下不去援,沈落英也必定有死無生,殿下隻要擒下陸白回京,留下一支勁旅守亙池,亙池不破就無妨,陸白夫婦一死,殿下一樣是天功。”
他沉吟道:“但是,如此一來,寧化軍那七千多人就……”
王易道:“殿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而且,寧化軍是曾經任安的舊部,任安可是陸白的好友,這支軍留著也不能為殿下所用……”
他眼中閃過一絲晦暗的光芒,掃了一眼王易,再次沉吟。
王易催促道:“殿下……要戰勝韃靼,已是不可能之事,戰敗回京,聖上那裡不好交待,不若聽老奴之計,擒下這兩個欽犯,也可立功。”
護衛將軍衛梁進帳,說道:“殿下,陸白在催促發兵了。”
王易聽此,跪地道:“殿下,快下決定吧!”
正在此時,一道白影衝了進來,隨後響起了士兵的驚喊聲。
那白影衝至帳中,手中寒光一閃,王易一聲尖叫,血“滋啦”的就從他脖子上濺了出來,再看時,已屍首分離。
衛梁以及一乾護衛連忙擋在帥案之前,護住他,不料衛梁也被一隻手抓住,往後一甩,跌在帳門口,然後,一柄森寒的劍已抵在他的咽喉!一切發生的過於突然,以至於帥案後的他都沒反應過來。
“誰都不許動!動一下我殺了他!”那個白衣人如是說道。
一眾親衛已經從帳門口進來,持刀掣劍,衛梁起身,喊道:“把陸白給我押過來!”
白衣女子正是伊寧,她轉到皇子身後,用劍架在他脖子上,說道:“你們想害死我哥我嫂?你們朝廷的人心思就這麼惡毒?”
被劍架著,他不知道說什麼,他是高貴的皇子,第一次這樣被人威脅,心中慌亂,但還是想努力保持鎮靜,這個小姑娘他知道,是陸白的妹妹,年紀不大,但長的已經比他這個皇子還高了。
他解釋道:“本王並未想過要加害陸先生……”
伊寧喝道:“誰信啊?你們一家有好人嗎?”
他當場噎住,不知如何開口。
很快,陸白被兩個士兵押著,帶進了帥帳。
“放開我哥!”伊寧喊道。
陸白也驚訝,說道:“阿寧,這是怎麼回事?”
伊寧一腳將王易的人頭踢過去,說道:“這閹賊想要害死你,在進讒言,被我聽到了。”
衛梁道:“小丫頭,放開殿下,你若動刀兵,可吃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