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韓鬆山說得含蓄,給鄭顯文留出了足夠的暢想空間,說話的過程還常有停頓,好似在斟酌更委婉的措詞。
“我跟鄭秀枝……也就是你媽媽,以前是同村的。雨湖村不知道你了不了解,90年代那個地方物資匱乏,部分人連日常溫飽都沒能解決,我們家更是村裡出了名的貧困戶。為了湊我上大學的學費,我爸把家裡能賣的東西幾乎都賣了。村裡的人也幫了點忙。加上我靠著獎學金跟打工的收入,好不容易才讀完了四年。”
鄭顯文專心致誌地聽,某一瞬間以為他是在跟自己推心置腹。對他能坦率談及自己曾經的落魄感到敬佩。抬起頭,偶然對上他的眼神,又被裡麵那種父親般的慈愛與柔和所灼燒,飛快地移開視線。
手足無措間喝了口咖啡,隱約覺得不那麼苦了,多了一分可以細品的甜。
“剛開始老鄉們以為我名牌大學畢業,以後能有出息,對我爸媽客氣不少。結果我畢業後乾了記者,實習期工資隻有兩三千,在a市那種地方過得捉襟見肘,幫襯不了家裡不說,還時常受傷住院。”韓鬆山無奈地笑了一下,“窮鄉僻壤嘛,判斷一個人成功的標準隻有錢。慢慢發現我沒賺錢的本事,那點好臉色也沒了,說我還不如村裡不識字的那些混混。”
鄭顯文提了口氣,也覺得身邊的人眼光都狹隘,當即想安慰他。可垂眸一看他手腕上的金表,簡短的一句話跟堵在嗓子眼似的,說不出來。
韓鬆山苦笑了一下,臉上的皺紋朝兩側推開,端起咖啡跟白水似地灌了一大口,欲說還休“大家都有自己的打算,我當時確實沒什麼前途。不提了。”
鄭顯文跟每一個閱讀理解合格的人一樣,自動補全了後麵的話。
鄭儘美的家人嫌貧愛富,拆散了他們。韓鬆山一怒之下遠離雨湖村,之後又從a市轉到d市發展,才有了今天的地位跟財富。
鄭顯文莫名感到有點羞恥,那種羞恥有些不明來由,可能是根植於他自卑的心態。
多麼有戲劇性的劇情發展?故事的雙方一個得到報應,一個得到饋贈。
他還沒來得及說點什麼,韓鬆山表現得像是個寬容豁達的人,自然地轉開了話題,給他講起自己剛工作時經曆的危險,又向他展示了自己身上的舊傷疤。
“我最開始做記者,因為曝光了一家本地企業的黑工廠,被公司老板養的打手圍毆。如果不是我跑得快,衝到有人的地方,路人看見幫忙報了警,我可能已經死了。”
韓鬆山那股平淡的語氣越發襯得他高深莫測,寵辱不驚。
“我被打斷3條肋骨,差點紮穿心肺。腦袋後麵也有顱骨骨折。在床上躺了兩個多月,差點站不起來。因為傷得太重,現在還有點後遺症,一到下雨天就全身骨頭發疼。不過已經很好了,醫生當初跟我爸說的是我可能要癱瘓。哈哈,我命大呀,哪那麼容易?”
鄭顯文驚呼了一下,為他舊時的磨難感到心疼。重新再看對麵的人,隻覺得他成了一座壁立千仞的巨山,險峻山壁上刀鑿似的岩石都是他的勳章。他如同一座兀立的危峰,聳立在低矮的群山之間。
他勇敢且堅毅,不畏命運的阻撓,不恐懼頭破血流,敢於為他人犧牲,有著跟自己一樣固執的生存之道。
鄭顯文心想,這才是站在時代潮流前端的人,有著波瀾壯闊的人生,跟教材裡的那些英雄的形象一樣光輝。
韓鬆山遠遠超出他對父親的想象,美好得近乎不真實。
對比起來,鄭儘美的人生是多麼的冗長無味?
即便將她一生經曆過的所有事情一一羅列出來,恐怕也找不出一句可以用來做墓誌銘的句子。
他眼底閃爍的光芒不加掩飾,韓鬆山看似驕傲地笑了一下,感慨地說“鬼門關上走過幾趟,就發現什麼都不重要了。什麼錢啊、榮譽啊、權力啊,都算什麼呢?問心無愧地活著最重要。”
鄭顯文點了點頭。這種在他以前看來無用的廢話,經韓鬆山的嘴說出,變得悅耳且信服。
昏沉的審訊室裡,鄭顯文的表情是與回憶畫麵截然不同的猙獰。他抽動的麵部肌肉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厭惡“我還不知道,我當時是著了魔了。”
喝完咖啡,韓鬆山又帶他去了商場,就在同一條街的不遠處。
鄭顯文不喜歡來這種地方。他跟著鄭儘美出去買東西,很少受人看得起。各種裝潢高檔的地方,對他總是不假辭色。
鄭儘美給他買的衣服會儘量貴一些,幾百的也有,以免他被同學看不起。
有次學校活動,老師要他們統一穿黑色衣服,鄭顯文沒有合適的,鄭儘美從櫃子裡數了五百塊錢,領著他去商場買。
導購給他指了件最貴的,問他要不要,然後跟同事站在一旁捂著嘴笑。全程沒有說尖酸刻薄的話,可是眼神跟笑容裡滿是嘲弄,好像在等待觀賞他們的狼狽,催促他們趕緊離開。
鄭顯文不知道他們為什麼笑,隻覺得那些人的嘴臉異常醜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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