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俯仰無愧四字,便是最為艱難。
在大學之中,白馬過隙一般,轉眼四年過去,除了記得學校食堂無情抖抖手之外,其他的麼,也就和那些抖落的菜品一樣,勺起來的時候似乎是屬於自己的,但是晃眼間,又還了回去,學到的基本用不上,社會要用的基本都沒得教……
在公司當中,嘻嘻哈哈之下,掩蓋著的是內心當中的疲倦和無奈。看著有能力的,卻因為沒有足夠關係被踢走,有關係的把持著高位,卻往往沒有多少能力,看透了,看膩了,原先的棱角磨沒了,家中老的老,小的小,不敢生病,不敢請假,不敢頂撞,擦乾臉上被噴的口水,繼續笑嗬嗬的做下去……
俯仰無愧麼?
難。
一邊是大城市的工作和女友,一邊是小城鄉當中的老邁父母,想怎麼無愧?想無愧那個?
一邊是越來越繁重的工作,年年攀升的業績指標,同事朋友上司等等各種關係的維護,一邊是陪著妻兒老小的時間越來越少,老人越老,妻子更年期加上孩子叛逆期,想怎麼無愧?又想無愧於那個?
嘴上說著俯仰無愧,背地裡躲在廁所裡麵痛哭流涕。還不能哭太長時間,孩子起夜尿尿要用……
不是不想做出什麼改變,但是身上荊棘纏繞,手中又沒有任何資源,彆說其他,任何一個蠅頭小吏都能將偶爾暴躁起來的氣血,毫無波瀾的壓製下去。
猶如斐潛剛剛到了漢代的那個時刻,就算是想要在自家吃食上做一些改變,都在器具條件上敗下陣來,想要對於時代發表一些感慨或者是建議,都要小心世家大臣的護衛會不會一刀砍將過來。
不過現在……
斐潛看著手中的棉花,露出了一絲笑容。
畢竟有些改變了,不是麼?
而且這種改變,已經被很多人所接受,就算是斐潛停止了在其背後的推動,也在緩慢的擴散開去。
好的東西,有它們自己的生命力。
接下來要做什麼,要怎麼走?
說起來,漢代,或者說古代在授予高位之前,要求被授予者需要進行齋戒,其實也是有一定的道理的,在欣喜之後的沉靜,在背人之處的清心,如果真正都能做到,無疑也是對於自身的一次洗禮。
斐潛就有些體會到了這其中的味道。
後世節奏實在是太快,快得很多人習慣了不思考,就像是看電視一樣,閃動變化的圖片和聲音不斷的灌輸到腦袋裡,省時省事。再往後就是手機,也是相同,刷圖片刷視頻,唯一獲得的,便是大腦麻木的接收,遲鈍的快樂。
因此才有快餐文化各類神劇大行其道,因為這些不用思考。
為什麼不去多想呢?
為什麼要去多想呢?
生活都那麼痛苦了,為什麼還要讓大腦繼續幸苦?累了,隻想著休憩幾分,放縱片刻,讓許多不同的麻醉,淹沒被生活刺痛的神經……
這就是斐潛體會到的漢代和後世的不同。
周邊一片喧囂,自然是難得心靜。
因為沒有電視手機,所以便獲得了更多自我思考認知的時間,因為沒有了無時無刻被轟炸灌輸的廣告又或是什麼其他信息,所以便有了更多指向性更強目的性更明確的知識獲取量,因為沒有了電力,天一黑就算是有燈油蠟燭,也會被熏得眼淚汪汪,所以被迫要提升效率不拖拉,儘可能在白天做好事,晚上有好眠……
斐潛忘不了第一次殺人之時的惡心嘔吐,但是現在卻忘了最近一次下令斬殺囚犯是多少個人又是在什麼時間了。人終歸是被逼迫出來的,就像是斐潛因為在馬背上的時間太長了,太多了,導致現在雙腿也有些微微羅圈了起來,甚至大腿內側的皮膚也是磨出了一層厚繭。若是脫下衣袍,背上腰間手臂內側的皮膚,還有些白斑。
那是花斑糠疹,俗稱汗斑。
因為不透風的皮甲和長期積累灰塵和汗液,又得不到及時清洗,捂出來的。
不少人都有,就連那個被後世許多人心心念念的大餅臉帥哥趙雲兄弟,身上……嗯,咳咳……
世人常看在戰場上馳騁的風華,卻不見盔甲之下流淌的汗水血水。說起來,若是後世的自己早一些有當下的這種堅持勁頭,應該也不會差吧?
那麼,究竟是自己在改變了這個漢代,還是這個漢代在改變著自己?
亦或是兩者都有?
斐潛看著棉花,微微一笑,笑容之中有著些坦然,也有幾分從容。
佛陀拈的是金婆羅花,而自己這一朵則是醜陋的發黃棉花……
不過,都是花。
一花一世界,一方一淨土。
晏平五年二月,斐潛迎天使於長安。甲子日,登壇拜驃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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