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掛在天邊的時候,禰衡坐著驢車準備回家。
如果將大漢當下的交通工具和後世進行對比的話,那麼個人擁有馬匹,就等同於後世個人擁有私人車輛。後世私人車輛需要繳納車船稅,要交養路費,要交年檢費,還需要時時養護,隔三差五的加個油什麼的,費用開銷不小。漢代馬匹也是如此。
禰衡名頭大,但是他沒多少錢,也存不下什麼錢,所以他出門頂多就是打個的,而且還不能是高檔的的士,隻能是驢車。
最便宜的。
可即便是最便宜的驢車,禰衡也坐得端端正正,就像是坐在高檔的華蓋車中一樣。
在三輔田野之中,除了有勞作的農夫農婦之外,還有一些被抓捕而來的戰犯俘虜,這些人基本上都是戴著鐐銬,麵容麻木,每走一步路,腳下的鐵鏈子就嘩啦啦的作響。
禰衡不可憐這些人,雖然有時候禰衡的同情心確實挺多的,但是不代表著禰衡的同情心就會用在這些戰俘奴隸身上。
大漢依舊是有部分的奴隸製度的,這些會耕田的戰俘奴隸還算是比較幸運的了,至少他們在農田之中耕作,不至於有什麼生命的危險,而那些什麼都不懂,既不會手工,也不擅長於畜牧的,隻有一身苯力氣的,就會被發配到礦山去。
每一年當中,都會有一些這樣的奴隸默默的死去,也會有個彆的奴隸脫離了苦海,成為了所謂的大漢居民,持綠卡的那種居民,而想要成為真正的大漢公民,則是隻有以軍功來換。
至少在驃騎治下,是如此的。
這是驃騎將軍很早之前就頒發了的《戰俘律》,即便是喜歡抬杠的禰衡,也覺得是很有道理。這些在周邊叛亂,引發各種戰爭,使得大漢要付出鐵和血才能平息,如果僅僅隻是將這些家夥砍頭,無疑是太便宜了這些家夥。站在一個漢人的立場上,隻要大漢王朝還有鎮壓這些奴隸的力量,這樣的規矩必定是要執行下去的。
因為勝利者是大漢,如果反過來勝利者是這些胡人,那麼成為奴隸的,被當成牛羊使喚的,就會是漢人。
很多時候,這個世間不是為公平二字而存在的。
匈奴所帶來的的苦難,在之前的大漢人已經品嘗過無數次了,所以禰衡並沒有什麼同情這些人的意思。禰衡相信,若是這些大漠當中的胡人是戰勝方,這些家夥隻會做的更加過分。
禰衡很享受現在的大漢,現在的關中,至少,他看到了大漢的強悍,而不是隻能看到大漢的腐朽。
這讓他原本有些歪曲的認知,多少恢複了一些。
不遠之處的官道旁,立著一根粗大的木頭樁子,在樁子上麵吊著一個人,或者說是一個人的形狀。屍首早就已經腐爛了,身上的肉也被各種食腐的動物吃得差不多了,隻剩下了骨頭。
有壓迫自然是有反抗,這些是逃奴。被抓到了,就會被吊死在這樣的木頭柱子上麵,擺放在其餘的奴隸麵前。
這種訓誡的方法,比跟這些奴隸說一千遍一萬遍的道理都管用。
禰衡自詡是一個對著人世間充滿了憐憫的人,但是他的憐憫隻是針對於漢人,不包括這些胡人,因為很簡單,禰衡是漢人。吃著漢人的飯,飲著漢人的水,穿著漢人的衣裳,拿著漢人的俸祿,禰衡所有的一切都是和漢人息息相關,然後放下碗筷替胡人說話,回過頭來再辱罵漢人,禰衡做不到。
故而在當下,即便是禰衡有時候不願意承認,但是也不能無視驃騎將軍的功勳。
因為這些功勳就是活生生的擺放在禰衡麵前。
大漢時期的遠征,其實就是一場探險。
未知的遠方,未知的道路,未知的敵人,未知的危險,無時不刻不在考驗著大漢人的承受力。可是驃騎將軍斐潛就是在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著大漢人的承受力,關鍵的是,驃騎將軍斐潛竟然是成功了!
成功了一次,可以很自然的稱之為僥幸。然後站出來,表示驃騎將軍短短不可大意,不能因為一次的成功就忽視了其中的風險,兵者,乃國之重事也,雲雲。
反正這種話,是個人,有張嘴,就是能噴的,但是在驃騎將軍一次又一次的成功之後,這些嘴就叭咂了兩下,閉上了。
然後連禰衡也閉上了嘴。
現在沒有人敢對於驃騎的遠征行為置喙。
就像是當下也沒有多少人敢抨擊驃騎將軍的一些政策一樣。
害怕被打臉。
疼啊。
因此即便是斐潛下令讓允二負責青龍寺相關的場所分配,一時之間也沒有人跳出來反對。然後這些家夥就瞄上了禰衡,話裡話外都是想要讓禰衡出麵搞事情。
但是這一次,多少恢複了一些的正常的禰衡,沒那麼容易上當,畢竟之前在鄴城吃過一次虧了,多少也要長點記性不是麼?
更何況斐潛直鉤子釣魚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雖然說禰衡對於允二也有些看不上眼。
允二就是一個粗人!
見麵就是你瞅啥,三句不離打一架,兩句不離吃與喝。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粗人,卻被派遣到了青龍寺參與到了所謂的議論體係當中,這明顯就有問題。薑太公釣魚掉了那麼久,才釣到周文王,斐潛這種類似於直鉤的釣魚,實在是有些不遵守基本法。
可問題是斐潛這麼做過分麼?
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青龍寺之中,場地是斐潛建造的,磚石木梁所有的一切都是斐潛出的錢,那麼斐潛收些使用費是不是很正常?派遣誰去收這個費用,是不是也是斐潛說了算?
因此在允二到場之後,便是立刻有人猜想著驃騎的用意,甚至覺得這樣子的安排是否代表了下一個階段的方向……
其實斐潛的想法,依舊還是之前的想法,獲得真正實乾派的支持,或者說把實乾派,人為的篩選出來。不能像某些官吏們,為國顛沛奔波,儘忠竭能,卻勞無所得,毫無收獲,功勳全被他人侵占,也不能讓某些官吏,靠著吹牛,靠著人脈關係,吃的滿嘴流油,卻是一點人事不乾。
禰衡學精明了,不吭聲。
其餘的人也不會第一個跳出來公然抗衡。
所有人都看著,等著,期待著第一個對抗斐潛的人出現。
會是誰呢?
禰衡也在考慮著這個問題。
或許就是那些整天說還不夠寬厚,不夠仁德,不夠體現大漢之泱泱大氣的那些人?
有時候禰衡也在想,驃騎這麼做是不是有些過分,或者說驃騎有些視這些士族子弟於無物?但是反過來想一想也能明白,允二並非是負責所有青龍寺大小場所的分派,他隻是負責關於『聖德』、『仁慈』、『寬容』等涉及到了《貪瀆律》的議題之場所分配而已。
那麼即便是斐潛不借著允二給這些家夥設置障礙,難不成這些家夥就會給斐潛講好話,表示支持斐潛的《貪瀆律》了?
很顯然,並不會。
龐統這幾天帶著人,正在一個個的處理這些觸犯了《貪瀆律》的官吏和地方豪強大戶,輕者繳納罰款,重一些的抄沒家產,更嚴重的便是人頭落地。
畢竟龐統掛著司直的名頭,這種事情也需要他來做。抄來的錢財都成為了下一波修建道路,擴建碼頭橋梁等等的公共項目的追加投資,而且更過分的是這些追加的投資項目就像是在飛熊軒邊上新修的莊園一樣,冠上了某某某被罰沒家產若乾的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