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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黃夫人。』
驃騎府後廳堂,荀攸拜倒在地,對黃月英行見禮。
要知道在大漢傳統之中,女性絕對沒有像是後世宋末明清之時的那麼卑微。
漢代有太後臨朝的傳統,外戚大將軍的風俗。
唐朝的皇帝也有太後,而且還一度將權柄給了皇後。
北宋之前,武則天的評價還算不錯,頂多算是毀譽參半,但是北宋之後,就漸漸淪為負麵了……
最為關鍵的一點,是人持權柄,而不是讓權柄迷惑了自己。
荀攸認為,黃月英就是一個並不會沉迷於權柄的夫人,因此他的態度特彆的恭敬。
黃月英手中有虎符。
斐潛留給她的。
在政治上,沒有太多的溫情。
斐潛也信任荀攸,但是同樣也留了一手的保險。
『黃夫人,古有雲,「民惟邦本,本固邦寧」。治民之道,莫貴乎安民。』
荀攸緩緩的說道,『今大漢紛亂,天下群雄,心思各異。唯有主公,有此雄姿可定天下。然自古以來,成大業者,未有不以安內為先是也。夫內不安,則民心離散,國勢日衰,何以敵外?』
『安內之要,絕非以屠戮為長,刑罰為首,而要在養民也。養民者,非獨衣食之供,更在教化之所施。教之以禮義,養之以廉恥,使民知有所為而有所不為。其次,在明法度。法度不明,則民不知所守;法度不嚴,則民不畏所犯。故明法度,所以示禁戒,所以立威嚴也。』
『然安內非一日之功,亦非一人之力。必得賢臣輔佐,良將禦敵。賢臣在內,可以謀國事,定策畫;良將在邊,可以守疆土,卻敵寇。內外兼顧,方為上策。』
『如今主公大勝在即,曹賊潰敗指日可待。是故,當下務在安民、養民、教民、用民也。然賊藏民中,若主公勝之,則懼於勢,伏之如蟄,雖一時無害,終為禍患。』
荀攸再拜,『以一時之煩亂,除長久之隱患,臣以為,正當時也。故請黃夫人授虎符,調兵馬,誅殺奸妄,以靖地方。』
荀攸的語氣非常的平穩,就像是在敘說著明天天氣一定很不錯一樣。荀攸要高舉屠刀,要在斐潛回歸關中之前,掃清所有的『障礙』,不管那些那些家夥是不是『服軟』了。
黃月英皺著眉頭聽著,並沒有打斷荀攸的話。
這麼多年來,黃月英也漸漸的從一個隻是知道工匠之術的小女孩,變成了『夫人』。
『百醫館之事……』黃月英問道,『公達可是有暗中推動?』
荀攸點頭,『正是。臣與有聞司共行此策。』
有聞司的人已經率先行動起來,一些人已經被秘密抓捕入獄,不過這些人並不配合牽引更多人出來,隻是表示自己是一時激憤,與他人無關雲雲。
可當下並不是凡事都講究證據的時代,荀攸隻不過要一個更加『公正』一點的借口而已。
『那麼……鄭公亡故……』黃月英問道,『也是公達所為麼?』
荀攸苦笑了一下,『非也。鄭公之處,不僅有醫師日日看護,更有弟子夜夜值守……此乃機緣巧合也,黃夫人可調百醫館內存檔,便知詳細。』
黃月英想了想,點了點頭。她也不相信荀攸會向鄭玄動手。
鄭玄雖然在手術之後有短暫清醒,但是因為本身已經是年老體衰,而且華佗也僅是減緩了其病,也不能完全將其治愈,所以熬到這個時候,已經算是非常了不起了。
至於動手腳麼,可能性並不大。
在百醫館之中負責鄭玄的醫師,除了華佗之外,更有張雲是每日都是親自過問,每天都診脈調藥,服侍鄭玄的不僅有普通仆從,還有鄭玄的弟子國淵,幾乎是日日夜夜的守在鄭玄身邊。
想要繞過這麼一些人動手腳,肯定會留下一些痕跡……
『今次用事,在於出乎意料。』荀攸說道,『若是待主公回旋,賊子也就多有防備,恐不能除儘諸惡啊!』
黃月英吸了一口氣。
這個道理,黃月英又何嘗不懂?
可按照荀攸的計劃來說,這一次和之前小打小鬨並不一樣,要殺的人也是比之前要多很多……
特彆今次要打擊的範圍實在太廣,不僅僅隻是集中在長安本城,還有三輔之內的地方鄉紳,陵邑內的大姓子弟都是有涉及,如果不能達成一個表麵上能夠服眾的司法程序,到時候必然會讓三輔之內其他之人,產生人人自危的感覺,而且在憂恐的情況下,還會釀生出什麼樣的動蕩,誰也不敢預判。
荀攸看出黃月英的擔憂,並且他前來拜見黃月英,也是為了解釋這一點,
荀攸之所以大費周章的等到了韋端出手之後才行動,並以此作為一個清洗的借口,就是為了避免這種惡劣的情況發生。他必須要讓其他的無關之人明白,韋端等人是自取死道,法不容赦,至於其他無關之人則可以安守職責,不必擔心受到波及。
『眼下先做實了韋氏之逆,再統合各處各司,詔敕所出,俱有理據。』荀攸沉聲說道,『韋氏之前與山東之人往來甚密,供奸細所便利,又惡言中傷龐令君,攪動是非……雖說韋氏行事小心,主公昔日入關中也是時日甚短,一時差無實據,不過麼……如今主公建有聞司,聽風鄉野,查詢秋毫,得知韋氏與多起奸細之案有所關聯,更有貪腐受賄之數駭人聽聞,巧奪民間膏脂,欺壓無辜百姓等事,不勝枚舉。其罪,當誅。』
荀攸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黃月英,然後重新低下頭來,『黃夫人,主公於河東之處,以崔氏之卑劣揭孝廉之醜陋,如今便是輪到了韋氏了……清流,名如其實,清則或清矣,然則無序,隨波逐流,終無裨益,不如借此機會,以除其弊。』
黃月英微微錯愕,旋即點了點頭。
她也知道一些崔氏的事情。
現在輪到了韋氏?
舉薦?
清流?
嗯,黃月英沉吟起來。
當年韋氏還把持著經文的話語權,如果不是斐潛展開了青龍寺的項目,引進了不少『外來和尚』,給與關中這些世家士族子弟沉重一擊,確定了青龍寺的經學地位,說不得還要捏著鼻子讓韋氏等人蹦躂……
控製長安城,不等於是控製了陵邑,控製了長安周邊陵邑,也不等於是控製了三輔之地,在當時斐潛手下的工農學士,巡檢有聞等機構還沒有成型之前,很多事情斐潛必須要忍,即便是明知道,也要裝糊塗。
但這並不代表著,秋後就不算賬。
體製之內的腐肉,如果不能祛除,就隻會越爛越大。
現如今雖然革除了韋端的職位,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韋氏也有莊園,有塢堡,有家丁,不出動兵馬,單憑巡檢確實是未必能拿得下來。
就像是荀攸所言,要麼不動,要動就必須雷霆萬鈞,速戰速決。
『若擒賊,如何以正法?』黃月英問道。
『大理寺佐事田豫田國讓,已至美陽。』荀攸回答道,『屆時以大理寺為主,巡檢有聞為輔,再以青龍寺公審公判決之後,即可正法!』
『公審?』黃月英問道。
荀攸點頭,『亦為餌也。』
黃月英再無疑問,便是起身,『請驃騎虎符來!』
荀攸連忙正冠,整衣,拜於堂中。
黃月英取了虎符,摩挲了一下,旋即上前,放在了荀攸高舉的手中,『願公達慎之篤之,不負驃騎將軍期盼!』
荀攸高舉虎符,頓首而道:『臣定不負主公、夫人所托!』
廳堂之外,夜風驟起,隱隱有金鐵的氣息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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