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魔海。
海濤翻滾,鯨鯢長吟,幾十丈的海底深處,珊瑚叢立,海魚成群,無數暗礁起伏,褐藻交橫,悠遊浮動,這裡的陽光經過反複折射後,能見度已經很低,但仍有細微的光亮浸透下來,點墜在色彩斑斕的海底生物上,熒熒之光晃動在深藍色水裡,有如蕉鹿之夢。
海靈鯤鵬遊動在前方,速度看著並不快,但身後的少年卻用儘了全力才能追得上。
偶爾,鯤鵬擺動著尾鰭浮出水麵噴吐水柱,雲晨也會跟著浮上去,換換氣,他現在壓低修為後,並不能像化神時那般在水下如履平地。
海底的異獸其實更多,但這隻鯤鵬體型巨大,堪比一座小島,有妖獸看到它身後那個鮮嫩可口的人類想要蠢蠢欲動,也懼於這鯤鵬的威懾之力,不敢上前,這倒替雲晨省了諸多麻煩。
姬懷朔感慨道:“也不曉得你這運氣是好還是不好,說好吧偏偏落到了這麼個地方,說不好吧,又遇到了這麼隻靈獸。”
雲晨沒有理會他,表情肅穆而冷峻,周圍海水的密度似乎越漸濃稠,顏色也越發深沉,前頭的海靈鯤鵬像是根本不受任何影響,他卻逐漸感到吃力,幾乎快要跟不上它的速度。
終於,在路過一道海溝的時候,那鯤鵬一扭頭便不見了身影,他也再憋不住氣,衝浮出水麵,大口呼吸。
喘息了會兒,雲晨抹了把臉上的水珠,抬眼張望四周,卻見空中黑雲壓頂,雷光電閃,轟鳴陣陣,海麵上風卷浪動,濁浪滔天,眨眼的功夫,便見一排排水牆從海平麵上連檣拔起,猶如天河倒灌,壁立千仞,天海之間一片陰沉晦暗,颶風掀起狂瀾,怒卷而來,雲晨呆了一瞬,猛地紮進水底,往下直沉數十米才停下。
姬懷朔亦是驚駭不已,“這是遇到海唑了?”
雲晨沉著眉眼傳聲道:“你不是說跟著那靈獸就能出去嗎?我都遊了一天一夜了,為何還是不能分辨方向!”
不僅遊不出這鬼地方,現在還遇到了傳聞中的海唑,也知道能不能安全避過。
姬懷朔結舌,“按理來說跟著海靈鯤鵬是能出去的,可我哪知道你運氣能這麼好,連海唑都能遇到……”
說話的功夫,連海底的水流都開始劇烈翻滾,成片的珊瑚礁石斷裂,魚群驚慌逃竄,海底的細沙泥藻全被震起紛揚在水中,水下的能見度越加低暗,動亂中,一種強烈不安的壓抑感猛然襲上心頭,雲晨二話不說,掉頭就跟著魚群往外衝去。
哪知衝了沒幾息,身後便霍地傳來一股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海底深處,湧動異常的水流形成一個奇怪的波圈,從一處連綿的海山之間驀然噴發,震蕩千裡,瞬息掀起無數驚濤駭浪,直嘯萬裡高空。
罅忽間,雲晨隻來得及用魔氣籠罩全身,人便跟著水底的波圈不斷旋轉、下沉,他嘗試調動靈力,想要衝破這個怪圈,卻發現無論揮出多少靈力都無濟於事,這海裡的水粘稠似膠,靈力揮出,如泥牛入海,毫無回應。
“我艸!”姬懷朔突然驚呼一聲,聲音極度驚詫,“火山噴發了!海底火山噴發了!”
天昏地轉間,雲晨隻聽得一聲殷天震地的轟鳴聲驟然響起,耳鼓頓時一鳴,除了嗡嗡聲,便什麼也聽不到了,身體被海浪卷起拋到空中,又跌下,海麵上彌漫著白滾沸騰的煙霧,溫度奇高,不少海魚翻著肚皮漂浮在海麵,竟是頃刻就被煮了個熟透。
若不是他身上覆著魔氣,估計也難以幸免,有些大型妖獸還在掙紮,但海波所到之處,無一生還。
眼見得,這火山之勢越漸浩大,雲晨欲要禦劍而起,離開海麵,心口正中處卻突地溢出一道紅色光亮,忽閃忽明,有如黑夜明珠,與此同時,數道黑氣從體內冒出,像是無形的絲線牽引著他的身體,向著海底火山噴發的位置緩慢靠近。
這一幕簡直讓人瞠目結舌,雲晨心神大震,反應過來,立刻揮出一道劍光,可黑氣被斬斷,又頃刻合並在一起,甚至變得更加粗壯,身體完全無法自控,隨著黑氣牽引,一步步跌入火紅的深淵。
姬懷朔也看呆了,好半天才哆嗦道:“本元之息竟然自己動了……什麼情況,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火山的爆發還在繼續,先是紅浪翻滾,隨後是接天的水汽柱噴薄而出,大量白煙彌漫,溫度高到足以令人融化,儘管身上覆著魔氣,也仍然令掉入火山口的少年被灼痛的難以忍受,水注向上,而他卻在黑氣牽引下,不斷往下,全身暴汗如雨,肉筋緊繃,血液翻滾,整個人似滾熟的蝦蜷曲了起來。
本元之息,為什麼自己體內會有這種東西……
意識漸漸迷糊,迷離間,腦海裡想到的卻是,他曾經明明答應過要永遠永遠地陪著她,答應過要帶她去蘭烏山看漫山遍野的晚夜花,如今竟要食言了嗎……
早就準備好的生辰禮物還沒來得及送出,那兩個照著他們倆模樣所刻的木偶娃娃也還沒刻完,他還動了個小心思,在兩個木偶的小指上係了一根紅線,聽凡間的人說,係上紅線之後的兩個人永遠都不會分離,原來竟是騙人的嗎……
一滴淚,飛揚到空中,又頃刻被灼烈的溫度所蒸發。
身體‘噗’的一聲,沉墜進了滾燙炙紅的岩漿裡,姬懷朔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響在耳畔,卻又被驟然消弭在接連不斷的轟鳴聲中。
直到那少年的身體完全沉溺進岩漿中,姬懷朔的魂體浮在空中,仍是一副難以置信,被擊碎了般的茫然感,可這少年一死,他的魂身也無法再經得住這裡奇熱的溫度,就像一直以來的保護屏被打碎,身體從腳尖位置開始一點一點的消散,他頹然地跌坐在空中,臉色是前所未有的灰敗。
死了,他就這麼死了……這小子還答應過幫他殺姬懷荒,可竟就這麼死了……而且他死了,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
姬懷朔不禁悲從中來。
他的複仇大業,他的深仇大恨,他的後宮三千,他的逍遙人生。
全都沒了……
眼淚飆出,姬懷朔捂著眼睛,竟是哭吼出了聲。
他哭的悲痛欲絕,卻沒看到原本還在噴發的火山竟不知何時停了下來,而那汩汩湧動的岩漿中,突然綻出一道陰沉沉的、仿佛能吞沒世界萬物的漆黑光點,光點越來越大,最終化成一個半透明的黑色薄膜,包裹著那本來必死無疑的少年,從紅色岩漿中緩緩浮出,懸停在空中。
少年緊閉著眼,呈蜷縮的姿勢躺在裡麵,胸口散發的紅光和那黑膜裡散出的黑絲交纏在一起,詭麗而邪異,被灼傷的身體不斷被修複,不一會兒竟恢複如初。
姬懷朔哭了半晌,突然發現自己的身體這麼半天居然還沒消散完,不由一愣,猛地抬頭,看到那道黑色光圈,整個人都激動地哆嗦了起來,“魔、魔、魔珠……還是如此強大的魔珠,這、這難道是那位老祖的……”
他怔怔呢喃:“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魔珠,本元之息……竟都來自於他麼……”
說著,竟是無比虔誠地跪下來,對著那少年認真磕了幾個頭,嘴裡用晦澀的魔語念了幾句話,隨後化作一道黑光,注入了那少年的眉心。
——
晨曦輕跳,清風習習,毛絨絨的白尾巴掃過少女瓊秀的鼻尖,惹得她輕聳了一下鼻子,緩緩睜開了雙眼,等視線漸漸聚焦,下意識低頭,便跟懷裡的一雙清冽紫眸來了個靈魂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