認識她的時候,還是夏天。
當時,村子裡新開了一口井。原先那座不知怎的出不來乾淨的水,好些人說是地下有了什麼臟東西,於是,他們在上麵打了幾個木樁和一塊牌子,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去那裡打過水。
我是第一個知曉她全部故事的,在她碎片化的人生裡,組建起來的幾個關鍵人物都以不同的方式離她遠去。
再見到她時,她正蹲在井邊,明明是個女孩子卻大大咧咧叉著個腿,看也不看我的就那麼盯著天空發呆。
樹頭上的蟬叫的很早,哪怕現在還不熱,但已經有了夏天的氛圍。
如果不是我剛好坐在她身邊的話,可能她都不會注意到有這麼一個人盯著她看了很久了。
故事的開始,是在一處熱鬨的瓦肆裡,那時芒種前的一段時間,不少趁第一波剛熟而第二季還未開始下地前的間隙,舉辦了一次特彆盛大的趕集。
有閒錢且還不急著回去務農的都留在了城裡,而我則是住在這城裡,家裡還經營著一間不大但足夠溫飽的點心鋪子。
雖然家裡一直有讓我跟著學堂去讀書,但老實說,我沒那腦子,每當先生上課念著那些陳詞濫調時我都在打瞌睡。要說真正有什麼興趣恐怕就是去說書館裡聽人講故事了。
但那些地方都是要錢的,我身上錢不多,去除要吃的飯錢也隻夠每月去個次把兩次的。
一般的說書先生都是和茶樓飯館之類的合作,我和她也是在這裡認識的。
她是這裡負責接待的,年輕不大約莫十三四歲吧,長的也還行,蠻瘦的,一般像她這麼大的多半也都有了婚配的人家。
我來這裡幾次,有的時候會發現她沒有在店裡,也會好奇,同是跑堂的一個小二就告訴我,說她啊,又不是在這一個地方工作,晚上還得回煙花柳巷裡,還問我想不想去試試,這女的價錢不貴的。
我聽罷當即擺了擺手,雖然我自認不算什麼正人君子,但好歹也還是懂點禮義廉恥。
後來見到她幾次也和往常一樣,店小二是她常客,平日裡乾活的時候也關照她幾分。
原本我和她也是沒有什麼交集,但有次聽到儘興時,發現她正站在我後麵聽得入迷。
那天的客人很多,她跑了一下午都沒停過,身子搖晃著輕輕碰到了我的後背,當即我身子一抖,回頭看去,她揉了揉眼睛已經起身走了。
她喜歡聽的戲本裡多是些快意恩仇的江湖話本,我也喜歡這些,因為來的次數多了,一來二去也和她漸漸有了些話題說。
可能是當時沒有太多興趣相投的朋友,儘管店小二說她是個晚上住煙柳巷的娼妓,但我確實沒有什麼奇怪的想法,隻當是個可以一起暢聊的朋友。
每次去的時候,我都會帶點家裡的點心,當然,每次也會分給她一些。
這樣的時間大概過去了有快三個月吧,一次我從學堂組織的集體活動中翹課出去,從城東往說書館那邊走,剛好路過一處私娼泛濫的街區。
當時天才剛剛黑,巷子內外站著許多服飾輕薄的女人,她們大多皮膚皺巴巴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的朝著附近來往的人招手。
我低著腦袋,匆匆走過。而就在那些人群裡,我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她站在那些人中間,嘴唇上點了兩點紅色的,應該是叫朱砂的東西。
她看見我的時候臉色很差,我也假裝什麼都沒看見,就走掉了。那時我隱約知道她是要乾什麼,但認識了差不多快半年了吧,我自認和她也算是朋友了,設身處地的想,如果我是她,換作被其他朋友看見也會覺得難堪。
那天,說書館裡講的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我不大愛聽這種,坐了快半個時辰準備起身離開,卻看見她像往常一樣走了過來。
身上和剛才我看見時穿的一樣,隻不過,她嘴巴上的紅被抹去了,我看見她嘴角那還殘留的印跡,想到之前幾次也見過,下意識的要將口袋裡的手帕遞過去,卻又怕她尷尬,遂又取消了這個動作。
“今天上晚班?”我見她過我身邊,要去交接班那裡,問了句。
她嗯了一聲,走去後麵。
因為話本的盛行,不少地方都有早中晚三班的說書先生,而茶樓飯館也因此賺的是盆滿缽滿。
晚場人是比較多的,畢竟大家茶餘飯後也沒啥事乾,有些不想付錢的就站在門口伸著個腦袋,往往這時候夥計就得去那邊趕人,畢竟這不花錢的連讓他看一眼那都是虧。
我買的是下午的票,所以到了晚場是得被清走,但因為是她值班,所以,我又可以偷摸著留下來,隻要我不急著回家,聽完這班再去後麵蹭點茶水都行。
今天她的狀態很不好,嘴唇發白,整個人就很不對勁。
我讓她歇歇,在後麵幫她把一些重活給乾了,我再回來時,就發現她趴在桌子上,也不說話,感覺十分難過。
我陪在旁邊也不知道要不要說點什麼,但平時我就是個不好好讀書,隻喜歡聽著些話本的悶葫蘆。
周圍賓客也有些把目光放過來的,但大多都是些戲謔的調侃,我覺得這裡的環境太差了,想著帶她去後麵透透氣,沒想到她突然哭了出來,之後人起身跑到後台去了。
我一臉懵的追了上去,在那間放雜物的房間裡,看見她蹲在地上,眼淚從臉上一顆顆往下掉。
經過詢問我才知道,她祖母死了。那時候我還不懂這意味著什麼,隻能去前麵找了個茶碗給她倒了杯水讓她喝一口慢慢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