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就不牢靠的屋舍,連屋頂都借著風勢被掀了開來。
樹木傾倒聲、屋舍倒塌聲,皆在此刻同時作響,整個青玄觀霎時陷入到一片混亂之中。
“轟隆——”
可隨著劇烈響動逐漸平息後,悲憤交加的青玄子,卻忽然聽到了一聲熟悉的笑聲
“嚇我一跳。”
“誰!?”
他撕扯著喉嚨怒吼,順著聲音的方向轉過頭去,卻見那穿著深藍納衣的江河,就站在青石板的空地之上。
不絕的風雨下,他就站在那不遠處,唯有忽閃的雷鳴於天邊閃爍映襯,才能看清他嘴角勾起的笑容。
江河在笑。
戲謔地笑著他。
“師父,弟子還從未見過您這般樣子呢——著實有些,大快人心啊。”此時的江河,已斂去了曾經的蟄伏之意,言語間也放肆起來。
“孽障!”
青玄子本就怒極生悲,如今看到一個螻蟻在自己麵前跳腳,便下意識地要把這個大逆不道之徒捏死泄憤。
他平息了風勢,讓兩團颶風懸浮在自己的雙腿上,整個瘦削的身形便似炮彈一般轟向了那令人生厭的笑臉。
捏死他,捏死他!
但他的暴怒,卻襯得江河雲淡風輕。
見對方來勢洶洶,似有殺人之心,他隻道
“師父,你當真要就此殺了我麼。你就不想知道,究竟是誰做的這一切麼?”
這句話的分量極重,竟是直接讓青玄子的拳頭,停在了他的鼻梁兩寸之前。
求知心切,青玄子的語氣竟在轉瞬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知道!?
好,好徒兒!你且速速與為師詳細道來,待為師找到酥酥的靈丹,讓她重新活過來,你便再也不用受製於為師的‘積鬱丸’了!
為師會將畢生所學儘數傳授於你,待為師壽終正寢,也會將酥酥好好托付給你。到時——海闊憑魚躍,天高任你飛!”
江河從沒見過如此模樣的青玄子,那多日以來因提心吊膽,處處小心的壓抑,竟是在此時得到了些許釋放
“師父,畢生所學就不必了,到了現在這個地步,我其實也沒那麼在乎了。”
“沒關係!你不稀罕也就罷了,隻要你告訴為師那人是誰、在哪,為師便給你解藥,放你自由,你也不必再跟著為師了!”
“嗬——”
江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殺人如麻的老道士,竟也是個為了愛女而慌不擇路之人,哪怕自己如何戲謔地作死,他也能忍住怒火,當真是莫大的諷刺
“不會的師父。哪怕我告訴了你那人是誰,你也絕對不會放我走的。”
青玄子見江河還在同他打馬虎眼,臉上青筋驟然乍起。
他不再扮作那副求知心切的模樣,上前一步,右手一如既往的捏住江河的脖頸,直接將他撲在了冰冷的青石板磚上!
“少跟我廢話!告訴我,那人是誰!隻要告訴了我,我還能饒你一條性命,否則——我現在就殺了你!!”
“咳咳——”
窒息感再次傳來,但青玄子顯然是有所顧忌留手——殺了江河,他便無法知曉真相。
江河竟是有些習慣被掐脖子的感觸了,他並不慌張,仍然掛著那抹戲謔的笑容
“師父——您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青玄子怒目圓睜,看著眼下這孽徒的笑臉,自是想到了一種可能。
但他隨後卻猛地搖頭道
“不!不可能!你不過一個跌境的渣滓,怎麼可能攻破我設下的護罩!你休要騙我!”
他不斷搖著頭,模樣有些癲狂“你騙我,為什麼騙我!你為什麼來自尋死路,這對你有什麼好處!”
“哈哈——”縱使呼吸有些困難,但江河仍是暢快地笑了起來,“好處?看到師父您這絕望的樣子,就已經是莫大的好處了……”
趁著青玄子還沒完全使力,自己還有說話的機會,江河馬不停歇道
“我的確破不了你設下的防禦,但倘若——那防禦根本不是我破開的呢?”
“你說什麼!?”
“你就不覺得奇怪麼?明明我一直在試圖毀掉這口銅鐘,它卻未曾發出一丁點的聲響——那正是因為,這銅鐘裡的人,你那親愛的女兒,酥酥,在刻意地隱瞞你!
若是沒有她的幫助,我又如何毀掉這座監控我方位的銅鐘!”
明明是青玄子在掐著江河的脖頸,但青玄子的臉卻漲得通紅。
他明白了江河為何要‘毀鐘’。
他竟是猜到了鐘聲的作用,欲要設計逃走!
那顧青山、道觀弟子,竟都是他設下的誘餌——自己太過自以為是,隻當這江河的性命在自己手中,便無條件的相信他。
明明活了上百年的歲月,竟是被一個小輩忽悠的團團轉!?
轉瞬間猜到真相的青玄子,有些惱羞成怒,但他仍然對‘毀鐘’感到不解,繼而怒喝道
“隱瞞我?她為什麼要隱瞞我!我是她爹爹,我要把她重新帶回到這個世界裡!她為什麼隱瞞我,為什麼要幫你毀掉她的容身之所!”
“你鬆手,我就告訴你。”江河感到呼吸越發的困難,便強硬道。
“你說!你告訴我,我就鬆手!”
“有種你就掐死我!”江河根本無畏,“你掐死了我,就永遠不可能知道,你那寶貝女兒,究竟為什麼幫我,又和我說了什麼!”
“她竟同你有過對話?她說了什麼!?快告訴我,不然我殺了你,殺了你!”
“那便——來啊!”
江河大笑道——
他知道,饒是在漆黑的深夜裡,這份燦爛的嘲笑,青玄子也一定看得見。
此時的他,再也沒有寄人籬下的提心吊膽,也不用再去考慮自己的作死是否會引來殺身之禍。
他當然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但正因他有著幾分把握——深愛阮酥酥的青玄子,不會輕易殺掉自己這個唯一的知情人,哪怕自己的身份是‘凶手’。
因為他的手中,有青玄子最迫切想知曉的信息。
阮酥酥,究竟為什麼幫自己?
她究竟在想什麼?
這是作為一個‘父親’的求知欲。
此時,越惹得青玄子氣急敗壞,他便越開心。
青玄子境界高深,壓迫著自己,在這道觀中根本難以喘息,自己為了求生,真的已經舍棄了太多。
而今,他要將多日的陰霾,一掃而空。
江河艱難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擺在青玄子的麵前,豎起了他修長的中指,又對著青玄子掐著自己脖頸的手,緩緩吐了口口水——
“想特麼知道——你女兒死前,到底跟我說了什麼,就給老子——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