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總會看到有老人坐在太陽底下,一坐就是一下午,話也不說。
時而笑笑,時而落淚。
看向老人混濁的眼,是一片蒼桑。
那是老人在回憶他的人生,從幼時牙牙學語,跟著一群同齡人上躥下跳。
慢慢的,小兒成了少年,城裡的孩子大部分都在讀書。
偏一點的地方,少年人已經在幫家裡人做事了。
當少年長成了青年時,可能是通過自己認識,可能隻是通過父母介紹湊合,就這樣遇見了要相伴一生的人。
那個男人或者女人,陪著一起走過了春夏秋冬,走過了一年又一年。
往後的記憶裡充斥著這位伴侶的影子。
從衣食住行,到全家出門踏青旅遊。
從養兒育女,到兒女成婚。
最後相攜著老去。
當伴侶中的某一人先行死去,另一人總會有些不習慣。
點點滴滴的回憶在腦海裡劃過,拚湊出了他的人生。
這一回憶,會很久,很久……
雲長生也回憶了很久。
從心魔被林多多發現,那時的他還是將林多多當成師尊。
他也沒有猜錯。
如他所想的那樣,這個與他師尊長的一模一樣的女人,像他師尊一樣遷就著他。
後來林多多一直咬死自己是蠱族聖女,似乎是想讓雲長生將她和林夕分成兩個人。
雲長生幾經考慮,最終認同了林多多的蠱族聖女身份,還有林夕玄侄孫女這個身份。
那時起倆人同輩相處,徹底放開了心房。
也是從那時起,倆人的相處徹底繞開了師徒這一名分。
砰!
意識一陣劇烈的震蕩。
回憶突然被粗暴的打斷。
他身體裡的魂被拎了出來。
環顧四周,風雪已經消失,入目處春意盎然,雪雲劍和被堆成了雪人的李月已經不見了蹤影。
“相公。”
一道比雲長生凝實很多的魂魄纏了上來。
倆個魂魄融合在了一起,糾纏不休。
不止過了多久。
樹蔭下的秋千落了灰。
一男一女的衣服上堆上了許多的落葉,葉子隨著時間慢慢枯黃。
兩道融合在一起的魂終於分開,回歸了各自的身體。
林夕睜眼時,眸中的猩紅慢慢隱去。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如玉的臉頰上升騰起一抹紅暈。
動作端莊的撣了撣身上的落葉後,她道了句。
“相公就算想要修煉,也不要離開我太遠。”
“與你離開太久,周圍沒有你的氣息,我就會胡思亂想。”
“我就在山上。”雲長生聲音沙啞,靈魂中的虛弱傳達到了身體,讓他連帶著身體也跟著虛弱了起來。
本就蒼白的皮膚變的更加蒼白,幾乎失去了血色。
“可你身前坐著那柄劍啊。”
“不是早就與你說過,離那柄劍遠一點嗎?”
林夕靠了過去,光潔滑嫩的臉頰蹭了蹭雲長生的臉,神情懶懶的,像是隻小貓一樣。
“我隻記得你讓我離月兒遠一點,不然你會嫉妒。”雲長生沒有拒絕她的親近,隻是反駁了一句。
“相公是打算與入魔的人講道理?”
雲長生“……?”
好吧,是他草率了。
“我去修煉了。”他伸手摩挲了一下林夕的臉頰,安撫了一下。
之前回憶被打斷,於是也就懶得回憶了。
就像他說的那樣,彆人提一嘴,那他就會想起林多多。
不提,那他就不會主動去想。
“修煉?”林夕伸手抓住雲長生的衣角,眼角擠出幾滴眼淚,長長的睫毛輕顫著,在那裝可憐。
“相公可以再陪陪我嗎?”
“而且修煉的話,在我旁邊修煉就好。”
“相公今天想看哪裡,就看哪裡。”
說著,長袖滑落到了臂彎,雪白皓腕上玄奧的紫灰色紋路浮現。
“而且我與馮老頭的事情,你也可以看成是渡劫巔峰修士的一場鬥法。”
“這對你的修行很有借鑒作用的。”
“那好吧。”雲長生點頭。
現在是撒嬌哀求,但他要是不答應,這女人就該動粗了。
而且就像林夕說的那樣,雖然她所做的事情像惡搞一樣。
但仔細想來,這確實是屬於渡劫巔峰修士的一場鬥法。
要是真的能從這場鬥法中領悟到一些東西,那對將來的修行之路確實很有幫助。
“來,再幫我把這個故事潤色潤色,反正讓這個故事越離譜越好。”
“還有,整個故事的核心都要宣揚愛情的偉大。”
“好。”雲長生接過玉簡,繼續參與進了坑害馮老頭計劃(劃掉),助馮先生放下執念,讓他成功飛升的計劃。
“我記得四季山門規中有尊師重道這一條吧?”雲長生看著故事裡越來越離譜的太師尊,麵無表情的問了句。
“都說了,相公啊,我入魔了。”
林夕不知何時又坐到了秋千上,風兒攜起發絲,吹亂了她的道袍。
隨著道袍的浮動,纖細雪白的腳踝跟著若隱若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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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相公當時入魔了,可隻要遇見我,你就會強行克製魔念。”
“我也一樣啊。”
“要是相公不在身邊,我又徹底放開了魔念,那可是要死好多人才能暫時平息我的魔念。”
她輕笑著說著話,像是在開玩笑。
絕美身影的背後卻煞氣凜然,映照著無數的屍骨。
有七劍宗看守七幻蓮的弟子,有素女宗的弟子,有佛門的弟子,還有戰場上,死傷無數的四國之人。
這個曾經一塵不染的隱仙,手中利劍不知何時已經飲滿了鮮血與亡魂。
“入魔了。”雲長生點頭同意了這個答案。
既然入魔了,那自然就不用尊師重道了。
就像他入魔時,心裡總是會有許多欺師滅祖的想法。
“總感覺這故事不靠譜,要不要編的更合理一點。”
“不用,一個故事傳了幾千年,本來就會變得很離譜。”
林夕說到這,很是神秘的笑了年。
“這老頭幾千年裡教了很多學生,有很多人欠了他人情,有許多人想把這人情給還了。”
“助他飛升,就是很好的報恩方式。”
“這個故事一開始會很離譜,但有他們在,當他們明白了這個故事的用意,那這個故事就會越傳越合理,越來越靠近現實。”
“最終與馮老頭曾經愛過的某個人,或者是認識的某個人重疊在一起。”
紅塵滾滾,修士在紅塵中前行。
酒色財氣,高官厚祿,無數人臣服,無數人匍匐在腳下。
最終有人將一切都放下,也有人將心裡最深的執念帶到了一個小鎮。
初春的雨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連成了一片絲線,將青石鋪就的地麵沾濕。
行人撐著油紙傘,匆忙而過。
畫舫依然在湖上漂著,文人騷客吟詩作對,紅袖添香。
到了晚間,騷客借著雨幕,成了真的騷客。
小鎮號稱離仙緣最近,稍有資質之人皆可在這裡尋到修行功法。
如果沒人教,那就去書院問問。
要是連書院裡的那位先生也不願教你修行,那你就真的是沒有修行的資質了。
“子曰,有教無類!”
畫舫上,一個中年人提著酒壺,看著湖光中紅影綽綽,一臉的不甘心。
“騙人的!”
“都是騙人的!”
“說好了有教無類,為何不教我修行。”
中年人借著酒勁嘟囔著,麵上不甘沒有隨著時間散去,反而越來越猙獰。
他祖上也出過修士,雖然那位修士資質一般,不過也修到了金丹,在這紅塵裡留下了點產業,幾本修行的功法。
家裡子孫誰要是有資質,那就去修煉。
要是沒資質,那就去繼承產業。
然仙緣難得,這修士留下的產業倒是被後代越做越大,但卻遲遲沒有能夠修煉的後人。
如今幾千年過去了,當初那個望族早就雨打風吹散,獨留小貓三兩隻守著祖地,誰都可以欺上一欺。
族裡有人聽了祖宗的故事,心有不甘,就拿著守了幾千年的修行功法,想要到小鎮試一試。
看看功法末尾中提到的那位馮姓先生,能不能看在先祖的份上,再助他們一助。
按著功法裡的地圖一路漂泊,從族裡出走的那位少年人已經變成了中年人。
長途跋涉數十載,終於來到了這個小鎮。
最後卻因為是外來戶,被告知那位先生已經不收小鎮外的弟子了。
中年人突聞噩耗,受不了打擊,就來了這畫舫,想要醉上一場。
隻是上了畫舫,喝了酒之後才突然發覺,這破地方消費竟然這麼高!
他錢沒帶夠……
於是借著酒勁和夜色,站在畫舫的船沿,想要破口大罵,疏解一番。
都是書院那死老頭害的!
“這位客人,船要靠岸了,您要不先結一下酒錢?”
婦人模樣的女子臉上堆著笑,一邊甩著手裡的手帕,一邊扭著腰款款走來。
上畫舫時所有客人都支付了船資。
但這點船資也隻是最低消費,用來隨著畫舫在湖麵上逛一圈,見識見識畫舫裡的姑娘們撫琴奏樂。
上了畫舫後,酒錢這些都是另算的。
“嗯……那個……能賒賬嗎?”中年人是個老實人。
之前是想要上船發泄,結果發現連摸摸姑娘的小手都要給錢。
連番打擊,在這糜爛的氛圍下,且他本來就是來發泄的。
於是最終還是沒忍住,點了壺酒。
酒上來了,喝了一口,才得知這酒竟然要賣三兩。
淦!
剛上畫舫的時候,還以為付了船資,就在畫舫上隨便玩的。
中年人心裡嘟囔著消費欺詐,然後拎著酒壺走到了船沿,擺了幾個造型,裝起了風流雅士。
“看客人打扮,也是有學問的,能否留下首詩詞。”
婦人看出了中年人的窘迫,也不想為了壺酒大打出手,打算用詩詞來抵酒錢。
很多鬱鬱不得誌,窮困潦倒,又有幾分才氣的人,都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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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也會出幾首名詞佳作。
傳出去了,畫舫裡的姑娘身價都會跟著漲。
“呃……吟詩作對在下不會。”
得……這位看來是來白吃白喝的。
婦人麵色逐漸不善。
雖然隻是一壺酒,但規矩就是規矩。
啪啪!
婦人拍了拍手掌,幾個惡形惡相的壯漢隱於黑暗中,目光幽幽的盯著中年人。
“客人可曾思如泉湧?”
在壯漢走出黑暗之前,婦人又問了一句。
還彆說,有些人就是賤。
平時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但隻要嚇唬一下,一個個就都成了文豪。
先不管水平如何,至少一個個都是把詩詞給寫了出來。
“我真的不會寫……”中年人就是個想要修行的老實人。
能活這麼大,全憑運氣好。
“如此。”
婦人巧笑嫣然,邁著步子緩緩靠近中年人。
然後一手抓住中年人的胳膊,小鳥依人般的貼了上去。
然而中年人卻麵色驚恐,腳步不由自主的隨著婦人的步伐,往黑暗裡走去。
那裡已經有個壯漢站在那裡,將骨節捏的哢哢作響。
滿身的腱子肉似乎要將身上的外衣撕碎。
“你……你想乾嘛!”
“知道我祖上是誰嗎!”
“你一個外地口音的,來了這裡,祖上是龍是虎都沒用。”婦人對於中年人的話不以為意,巧笑嫣然的繼續把中年人往黑暗裡拖。
“我……我家祖上可是書院那位先生的弟子!”
“哦?”
婦人步伐一滯,很快就又不以為意。
“書院裡的弟子多了,我家那死鬼小時候也去學過,可惜半分本事都沒學到,還是廢人一個。”
“害老娘大半夜的還要出來乾活。”
倆人的身影離黑暗越來越近。
婦人是個潑婦,也不管男女之防,捂著中年人的嘴就往畫舫上的小黑屋裡拖。
那一身腱子肉的壯漢嘿嘿一笑,跟了進去。
“你們想乾嘛!”
“我祖上……”
“我祖上……”
中年人看著沙包大的拳頭即將落下來,乾脆破罐子破摔,大聲喊道。
“我祖上為書院裡那個先生生過孩子!”
“停!”婦人喊了一句。
沙包大的拳頭止住,距離中年人臉頰隻有一公分。
婦人看了看周圍,感知了一下那位先生有沒有阻撓中年人繼續說下去。
但周圍卻遲遲沒有動靜。
難不成這家夥祖上還真的給那個先生生過孩子?
同一刻,正在書院裡教書的馮先生眯了眯眼。
鶴發童顏的麵上帶著抹愕然。
隨後搖了搖頭。
在這小鎮上,真是好久沒遇到敢這麼編排他的人了。
不過,既然是他先生的後人,那就暫時不計較了。
對於故人之後尋來此地,他早就習慣。
這年頭的人喜歡亂生,幾千年下來,故人血脈早已滿天下。
隻是他先生的後人,比旁的故人,要稍顯特殊一點。
可惜沒有修行的資質。
清晨時分。
被好吃好喝招待了許久的中年人隨著一眾人下了船。
這家夥經過這次的事情嘗到了甜頭。
身上又身無分文,於是乾脆就用那個瞎編的故事在外麵招搖撞騙了起來。
一會兒說自己是書院那位先生的嫡係血脈。
一會兒說自己是書院那位先生的真傳弟子。
一會兒又說自己祖上是書院那位先生的先生。
見這家夥一連幾天沒出啥事,還好好的在街上晃蕩。
有個大膽的茶館乾脆把這家夥請過去說書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