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的桃花香中,夜色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日時,一群半大少年早早的就在外麵等著。
雲長生依然是那身厚厚的皂青色棉襖,坐在凳子上。
陽光下,他繼續講著與林多多的故事。
上次講完了花燈,這次他順著這個節日,接著往下講。
各種南方的節日被他描繪了出來。
看這幫少年聽不懂,他偶爾還會拿起紙筆,畫上那麼幾筆。
祭祀的節。
團圓的節。
新的一年開始,也有節。
不管是夏日,又或是寒冷的冬日,南方人總是能找到歡慶的理由。
有時明亮的燈火會一直亮到後半夜,這對於現在的蠱族而言,是不可想象的。
如果他們一大群人大晚上的滯留在外麵過節,第二日隻會凍死許多人。
“喜事也總是集中在冬日。”
“我和她也是在冬日裡成的親。”
“剛剛成親時,大部分時間都在憧憬著未來。”
“我和她都以為未來的日子會多姿多彩。”
“不過,過久了才發現,每天許多事,也是挺累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字畫店準點關門,關門後沒有其他事,這才是最好的。”
“忙碌了一天,有一會兒空閒,懶洋洋的坐在一起吃個飯,說一會兒話。”
“吹一吹夜風,聊一下今天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隔壁有時候還會傳來爭吵,還有一幫臭小子挨打的聲音。”
“用什麼打的?”杏兒小姑娘舉手問了句。
雲長生說了這麼久,終於有了可以插嘴的地方。
於是她趕緊插了嘴。
雲長生偏過頭,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回答了一句。
“掃帚,青竹條,棍子,還有直接上手的。”
這個話題引起了這幫少年某些不好的回憶,雲長生能夠感受到他們心裡那淡淡的畏懼。
可惜這種畏懼的情緒很淡,而他們的人數也很少,並不能對他造成多大的影響。
屋子裡,林夕懶洋洋的打了個哈切,然後將被子蒙過頭頂,繼續睡。
那幫小子的神情讓她感覺有些好笑。
論起家庭暴力,她可是親身受害者,絕不是打著玩玩的那種。
秦厲收她為徒的時候,她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骨頭多處骨裂,五臟六腑也都受了不輕的內傷。
如果不修煉,她大概活不過六七歲。
雲長生聽到了屋裡的動靜,想了想,默默轉移了話題。
“後來家裡催促著生一個孩子。”
“她好像不怎麼喜歡小孩,對於這件事總是拖著。”
“後來實在沒辦法,隻能生了個。”
雲長生拿起紙筆,將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畫了上去。
“生的是個姑娘,很聽話,長的也很漂亮。”
“小姑娘慢慢的長大,而我的娘親,也慢慢的老去了。”
“一代新人換舊人,世間事一直都是如此。”
“雖然很不舍,但我還是阻攔不了歲月繼續向前滾動。”
“再後來,我娘親死了。”
話題說到這裡,一個小胖墩舉手問了句。
“是不是不成親,不生孩子,娘親就不會死?”
之前說起用什麼家夥打孩子時,這小子還在那憤憤不平。
然而說到那個經常說教他的娘親也會老去,死去,他又一下子慌了神。
半大少年們很少會去考慮這個問題。
有時候見到了遲暮的老人,這個問題也會在他們心中一閃而過。
然而總覺得時間還很久,父母還年輕,於是繼續沒心沒肺的玩了起來。
回家的時候一身的灰塵,繼續和父母抬杠,並且樂此不疲的再犯。
或許父母當時也樂在其中。
“凡人無法抵禦歲月。”
雲長生搖了搖頭。
“不管你是聽話懂事,又或是頑皮搗蛋。”
“不管你是娶妻生子,又或是孤身一人浪跡天涯。”
“再回首時,歲月變遷,一切都已經改變了。”
“父母一定會老,你們最終一定會長大,成為父母當初的模樣。”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珍惜當下這段時光吧。”
說到最後,雲長生順口灌了一口雞湯。
他和林多多在紅塵裡的故事,也就此結束了。
再說下去,就是他們的生老病死。
然而他現在還好端端的坐在這裡。
“雲先生,到了南方,是不是我們也可以像你當初那樣活著。”
平平淡淡的活著,最終老去,死去。
對比起蠱族這一年四季寒冷的天,那樣平淡的日子,正是現在的蠱族人所向往的。
“或許吧。”
雲長生點了點頭。
他能毫無波折的活著,是因為他是修士,林多多也是修士。
生活裡任何的困難,對他們夫妻兩而言,隻是有趣的調味品。
但是當其他普通人遇到這些困難,就不一定能安穩的渡過去了。
比如有次晚上他遇到了一個看不清修為的修士,那個修士在被人追殺,重傷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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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不是隱仙。
如果不是林多多就在一旁。
或許附近見證了這件事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封鎖記憶隻是溫和的做法。
死人才是最保險的。
雲長生搖了搖頭,略過了這個話題,他將紙筆收好,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天色。
“今日就說到這裡吧。”
“雲先生再見。”
一幫半大少年打了個招呼,然後成團的離開。
有的還要幫家裡乾活,這幾天總是來這裡聽故事,已經被家裡人嘮叨了許久。
再不乾活,掃帚青竹條沒有,巴掌落在屁股上的感覺卻是也不好受。
接下來幾日,雲長生繼續說著南方的情情愛愛。
餘魚和雲逸的。
雲歸和那位女俠的。
青樓裡的花魁,市井裡的無賴,他都講。
時間匆匆而過,轉眼間過去了兩個多月。
李月這些日子東奔西走,到處閒逛,還是沒找到她突破渡劫時,看到的那個徒兒。
後來乾脆隨緣了。
既然看到了,將來肯定會遇到。
林夕可能是吃蛇羹吃上癮了,最近白日裡出去一趟,回來時手裡總是抓著幾條蛇。
雲長生看了一眼。
好嗎,又全是保護動物。
就林夕手裡的這些,就夠判好幾年的了……
雲長生想到這,不自覺的笑了笑。
不知不覺,在那顆藍色星球上的記憶,已經忘的差不多了。
這裡,才是他的家。
平凡的日子繼續往前。
至少對於四季山上的幾個人來說,這裡的日子確實很平淡。
雪雲劍最近在帶著小蘿莉劍靈冰釣,用劍尖在冰麵上捅了個大窟窿,然後安靜坐著。
他們是晚上去釣的,半夜裡回來,白天再去看,那個冰窟窿早就又凍上了。
李月脖子上掛著的四季山從掛飾改成了手串。
因為桃樹把枝條延伸的很長,總是在她脖子上撓癢癢。
後來才發現,這是桃樹在求救。
這樹天天不修煉,整日裡都在想著迫害猴子。
最近可能迫害的太狠了,猴子直接一蹶不振。
雲長生在猴子絕望的眼神中,丟了一本合歡宗秘籍,然後就將目光從四季山上收回。
該說不說合歡宗功法確實是廣大男性友人的福音,無限續航,永不疲憊,越修煉越精神。
猴子在如此神功麵前,終於重新振作了起來。
隻是他的目光越發的淡然,像是看透了世俗的一切。
如此平淡的日子本該再過一兩個月。
然而天公不作美。
極地的寒流還沒有徹底湧過來,天上的烏雲卻已經遮住了天空。
蠱族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太陽了。
以前這種時候,蠱族聖子會嘗試禦風,將這些烏雲吹走。
然而這一次他禦風吹了很久,天邊的雲彩還是一眼看不到天際。
“快要下雪了。”
“嗯,他已經儘力了。”
林夕看著蠱族聖子滿臉疲憊的從天空飛落,搖頭說了一句,語氣有些可惜。
不管想不想走,這回都該要走了。
要是讓這雪落下來再走,那就麻煩了。
瑞雪兆豐年。
如果瑞雪永遠不化呢?
永遠不化的瑞雪,那就不是瑞雪了,而是雪災。
如同雲長生和林夕所預料的,夜裡蠱族迸射出了幾道光,暫時封鎖了雲層。
到了第二日。
過來登記的人神情很嚴肅。
“將家裡的東西收拾好。”
“要南遷了嗎?”
“還不確定,不過已經八九不離十了。”
“辛苦。”
“不客氣。”
林夕和負責登記的人一番客套,等登記的人走後,她坐在屋簷下,手裡端著一碗粥。
過了一會兒之後,李月和雲長生也走了出來,同樣坐在了屋簷下。
地上有些冷,不過他們對此也不是很在意。
登記發放物資的人一家一家的敲門。
南遷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
有的人在歡呼,有的人回首看著自家的土屋子,心裡有些不舍。
雖然雲長生故事裡的南方很美好。
但是上一次南遷的過程,卻並不美好。
南方的人並不歡迎蠱族的到來,並且用刀兵將他們驅趕了回來。
那一次南遷發生在十幾年前,蠱族死傷數萬。
雲長生再一次捕捉到了許多的情緒。
大部分情緒,是從那些與他相處了許久的半大少年身上捕捉到的。
這些少年此刻是歡欣的。
他們終於要前往雲長生故事裡的南方了。
如此重要的決定,蠱族聖子終於又一次出麵了。
他依然是那身南方的服飾,手裡拿著折扇,臉上是自信從容的微笑。
在蠱族人期待的目光中,蠱族聖子飛舞到了天空,身體化出巨大的虛影,他開口說話,聲音朝著四麵八方擴散。
他的聲音很輕緩。
那輕緩的聲音似流水,感染著蠱族所有的人。
“這些年,我們一直都在努力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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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戰勝了嚴寒,戰勝了天威。”
“我們每個人,都已經變得比從前更加強大。”
“向南走,穿過那幾百裡的嚴寒,穿過那道將寒流阻攔在外的天幕,溫暖就會回歸。”
“那裡的水是奔流的,有花有草。”
“那裡有又高又大的樹,有山清水秀的山林。”
老一輩的蠱族人聽著聲音,看著周圍的蒼茫。
從前周圍是樹,是綠色的草地,是數不儘的山野動物。
然而如今卻隻剩下了枯黃的野草。
而且就連這些野草每年都會被收割一遍,充當點燃木柴的火絨。
有個老人握著手裡生鏽的鐮刀,眸光慢慢變得堅定。
蠱族並不想成為侵略者,如果這裡還能夠生存,哪怕生存條件艱苦一些,他們或許依然會安靜的待在這裡。
然而如今繼續滯留在這裡,是會死的,會死很多很多的人。
當天空的雪落下,帶走空氣裡的溫度,當極地的寒流再一次湧來。
介時,這數十萬蠱族人,最終又會剩下多少呢?
或許隻有那些被強大蠱蟲依附的人,還能夠勉強活著吧。
與其無聲無息的死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不如拚一把。
天空中巨大的虛影緩緩消散。
蠱族聖子這一次說的話並不多,他隻是說明了現在遇到的困難,還有南方的美好。
他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
否則族裡的老弱早就被拋下,任其自生自滅。
“我們會成功的。”
在巨大虛影消散的末尾,他又最後說了一句。
“一定會成功。”
他們隻是想活著。
想活著,並沒有什麼錯。
然而就是一件如此簡單,且理所當然的事,對於現在的蠱族來說,卻是如此的艱難。
天,似乎一直不遂人願。
“今天應該是待在這裡的最後一晚了。”
林夕用了個清潔術,將手裡的碗清潔乾淨,收好。
她看向了雲長生手裡的粥,問了句“你還吃嗎?”
雲長生一眼就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鍋裡還有。”
“我就要你手裡的。”
“……給。”
他有點無奈的將碗遞過去。
本想起身再去舀一碗,不過看了眼呼哧呼哧喝粥的林夕,他又停止了動作。
再去舀一碗,不過是又便宜了林夕罷了。
李月看著正在眉目傳情的倆人,默默坐遠了一些。
果然,男人都是證道路上的絆腳石。
當初那個清冷如雪的太師尊,如今變得像農家小媳婦一樣了。
喝完粥,又是一日的生活。
講故事的繼續講故事,聽故事的繼續聽故事。
直到夜色籠罩,直到再一次天明。
許多蠱族人抬頭看天,心裡想著,不知自己還能見到幾次天明。
該啟程了。
在蠱族的隔壁,那終年覆蓋的寒冷同樣影響了許多人。
被外界稱為蠻人的族群看著天上的雲彩,同樣準備開始南遷。
蠻人的祖輩曾經生活在南方的小國,隻是後來有個殺材崛起,魔修盛行。
蠻人的祖宗也跟著這股浪潮修了魔,被打上了魔修的標簽。
自那後,蠻人寸步難行,隻要一出世,就會迎來許多修士的打擊。
這一次同樣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