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歡很快結束。
草地上剩下了一地的骨頭,還有野草壓倒的痕跡,證明著蠱族人來過。
修士裡或許有許多不守信用的,但七劍宗的一個真傳弟子,還不敢對林夕不守信用。
在蠱族狂歡結束後,紫空拿來了一張地圖,上麵標注了乾國的坐標。
這個小國果然如同紫空所說,有山有水,到處都是樹,枝繁葉茂,與當初蠱族的生存環境差不多一致。
林夕神識也往那張地圖上掃了一眼。
“地理位置變化很大啊。”
這張地圖上的很多位置,很多國家,她都不怎麼認識。
除了幾個耳熟能詳的宗門,一些小宗門,還有洞天福地,她也不認識。
世界縮小,國與國之間重新洗牌,她倒是能理解。
如今看來,修士也受到了不小的影響。
不過這與四季山無關,與隱仙無關。
四季山隻有一座山,山上隻有三個人。
這麼點地方,這麼點人,修為又都這麼高,還是與世無爭的隱仙宗門,到哪都可以。
林夕抄了一份現在的地圖,將地圖扔進了玉簡裡。
最近天道已經停止了動作,地理位置暫時已經固定。
將來要是再變動,地圖還得換過。
隱仙雖然什麼都不在意,但偶爾也是要出門的。
比如了結紅塵裡的事。
蠱族在休整了幾天後,再一次啟程。
人群浩浩蕩蕩的,行路也沒有當初這麼趕了。
乾國距離這裡有些遠。
單靠步行,需要一年半載。
傳送法陣倒是有,可蠱族幾十萬人,他們也用不起。
好在如今不趕時間,路上也不用怕凍死人,慢一點,也就慢一點。
沒銀子買吃的喝的,也沒什麼關係。
蠱族人一路前行,幾乎不進城。
他們很擅長在野外生存,不管是草原還是森林。
一路前行,離最初的那道藍色幕布越來越遠。
誰也不知幕布後那片極寒之地,到底還有多少人被困在那裡。
隻是因為在數萬年前與魔修染上了關係,他們的宿命就已經無法更改。
這很不公平。
不過沒人在意這件事。
林夕不在意,剛剛從那個地方逃出來的蠱族人不在意,雲長生也不在意。
他們或許會全部被凍死在那片土地上。
也有可能如同蠻人一樣,好不容易穿過那道幕布,卻又遭遇到一場血洗。
不想被血洗,那就隻能退回去,有些修為傍身的,還能活著。
普通人,依然隻有凍死的命運。
李月回頭看了一眼,心裡閃過一絲憐憫。
很微弱的憐憫。
將頭轉回來之後,她心中的憐憫已經消失。
她又不是大英雄,要去拯救天下蒼生。
當初年少時,要是擁有這身力量,或許還真有這種想法。
如今歲月悠悠,幾百年過去,人間的一切,她早就看淡了。
不管是誰生,誰死,死多少人,她都不是很在意。
一群素未蒙麵的人罷了。
“怎麼了?”
“沒事。”
“嗬。”
林夕看了一眼李月,像是知道李月心裡在想些什麼。
漫漫長生路,心無時無刻都在變化,直到最後變得古井無波,難以起波瀾。
三人此刻坐在馬車上。
雲長生和林夕坐在車廂,李月拿著馬鞭坐在車轅。
三人不緊不慢的跟著蠱族遷徙的隊伍。
蠱族人大部分人都是用走的,他們這輛馬車在人群裡特彆的顯眼。
不過也沒人在意這件事情。
雲長生用手撐著腦袋,車簾被風掀起時,陽光有些刺眼。
他閉上了眼睛,心神一直在思考一些事情。
太上忘情修到最後,修成了一個俯瞰世間的神。
不是修為上的神,而是心境上的。
仙界那些活過了無數元會的人,雖他們然沒有修太上忘情,但與太上忘情的心境其實已經很接近了。
都是那樣的冷漠,對於世間事,幾乎毫不在意。
稍有不同的,他們有些人可能還有三兩個好友,還有個道侶。
而修了太上忘情的,形單影隻,始終孤身一人。
想要破太上忘情,那就需要把心中那個神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拽落到紅塵裡,重新修成一個人。
一個會哭會笑,擁有喜怒哀樂,心中有在意的東西的人。
就像最初那個在雲家活了一世的雲朗。
可惜雲朗已經不在了。
剛剛上四季山的雲長生也已經不在了。
“在想什麼?”林夕將身體靠了過去,依偎在雲長生的懷裡。
男人將她輕輕摟住,呼吸著那股淡雅清冷的體香。
“沒什麼。”
雲長生睜開眼,將手插入林夕的發絲,輕輕撫摸著。
他看著有些清瘦,頭上帶著玉冠,身上依然是那件月白色的長袍。
就如蠱族聖子所說,雖然沒穿道袍,但怎麼看,都覺得這應該是個道士。
“之前我讓你將林天和雲流羽救下,你好像不是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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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驚訝?”
“因為我本該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到了最後,卻讓你去救了。”
“從下山開始,我就知道,我已經走在了對的路上。”
林夕將腦袋仰了起來,瞥了雲長生一眼後,又將腦袋靠了回去。
“正因為一直確信走在了對的路上,所以對你的變化,心裡不會感到奇怪。”
“你就這麼相信自己的判斷嗎?”雲長生繼續揉著林夕的腦袋,將她的頭發揉的亂糟糟的。
懷裡的女人掙紮了一下,見雲長生很喜歡揉,就又認命似的不再掙紮。
“我隻相信我當初渡過飛升雷劫時,所看到的。”
“我的眼睛不會騙我。”
“那上麵確實是無情道的投影,祂也確實是天生的無情者。”
“但連祂都有了感情,你自然也可以有。”
或許是男人的懷抱太過溫暖,林夕說著說著,有些倦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唇瓣最後又開合了幾下,夢囈似的說了句。
“我,隻是在相信我自己。”
說完,她就沒了聲音,眼皮合攏在了一起,上下睫毛交叉而過,嘴巴微微張著。
這睡姿很不雅。
如果還是當初那個師尊,雲長生或許永遠看不到這幅畫麵。
但此刻的林夕隻是他的道侶,除此外,沒有其他任何的身份。
馬車繼續向前。
雲長生見林夕睡著了,有些無奈的笑了笑。
以前林夕是師尊的時候,在雲長生心裡,林夕是完美的,就像四季山頂飄落的雪,潔白,微涼。
而以道侶的身份相處,才會發現林夕離完美,還有些差距。
她心眼子多。
喜歡吃。
喜歡耍無賴。
最近還變得有些貪睡。
以上種種,除了心眼子多勉強符合仙人高深莫測的形象,其他的,真是一點都不符合。
不過,也確實該多睡睡了。
為了太上忘情的事情,東奔西跑折騰了幾百年,如今終於見到了成果。
是該休息休息了。
前方的路她已經無法主導,需要看雲長生自己。
“怎麼像個小孩子一樣,最近有這麼累嗎?”
雲長生看了眼手上的口水,忍了忍,又忍了忍,最後還是沒忍住。
他抬手將林夕微微張開的嘴巴合上,然後把手上的口水蹭到了林夕的衣服上……
本來想蹭到林夕臉上的,想了想這樣做有點不厚道,所以最終還是沒有下手。
雲長生做完這些,心神又沉入到了其他事情中。
儲物戒指閃過了一道光。
那本蠻人少年寫的書,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手中。
洶湧的怨念通過這本書,再次朝著雲長生湧去,那怨念透露著強烈的不甘,像是在質問著什麼。
離那張阻攔寒流的幕布越遠,這些怨念也變得越發的強烈。
雲長生眸中潔白的光一閃即逝,他也如同睡著了一般,輕輕合上了眼。
而意識,則沉入了浩瀚潔白的大道之中。
七情花燃燼後,那七彩的光絲毫沒有消散的跡象。
隻要雲長生不脫離屬於大乘期的這一段路途,那這幾百年裡,他對於林夕和林多多的感情始終不會消散。
浩瀚潔白的大道上,雲長生召喚出了雪雲劍的投影。
飛劍起舞,劍尖摩擦出了火星。
這條道上,又一次留下了一幅畫。
畫的是一輛正在行駛的馬車,穿著鵝黃色勁裝的李月拿著馬鞭,姿態有些慵懶的靠坐在車轅上。
車廂裡,一男一女相互依偎著,趁著午間小恬了一會兒。
亂舞的劍光停了下來,飛劍的影子淡了下去。
雲長生蹲下身看著自己的畫作,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他的周邊,還有許許多多相同的畫作。
有林夕飛升,自斬仙基的畫。
有林夕乘著飛劍,想要將所有災厄阻攔在身前的畫。
還有在那個冰冷的雪地裡,林夕將他救起的畫。
除此外,也有雲長生和林多多的。
心魔爆發時,林多多的包容。
紅塵裡,沒有多做猶豫,喜歡了,就是喜歡了,於是嫁給了雲長生。
第二次出現,沒有停留太久,挖著坑,想把自己和雲長生埋在一起,同生共死。
三人相處的所有點滴,都被雲長生留在了這片浩瀚潔白的大道上。
從前的無情道是怎麼樣的,雲長生不知道。
他隻想在這大道上畫滿他們三個人的身影。
許久後,雲長生終於在這一幅幅畫作中回過了神。
他一路向前,在即將走出七彩光芒時,停下了腳步,然後盤膝坐下。
代表著芸芸眾生的細小光點浮現了出來。
很容易的,就找到了屬於蠱族少年們的光點。
雲長生伸手輕輕戳了一下其中的某個光點,然後又將手收回。
剛剛的光點是杏兒小姑娘。
而這姑娘剛剛是在……犯花癡……
雲長生又換了幾個光點查看了一下。
這些少年人們的情緒中,少了一股陰鬱,多了些屬於少年人的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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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感覺挺好。
雲長生的目光從這些少年人的身上收回,然後看向了一片黑色的光點。
那是死去的蠻人留下的。
密密麻麻的,有數十萬之多。
他們留下的情緒中,包含著深沉的怨念。
當初就是感受到了這些情緒,雲長生才讓林夕將林天和雲流羽救下。
他想借此,將蠻人的怨念激發出來,衝刷這片大道。
當雲長生的目光投向屬於蠻人的光點時,質問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為什麼?
憑什麼!
聲音很嘈雜,帶著濃烈的不甘。
血腥味擴散了開來,越來越濃鬱。
在這濃鬱的血腥味中,累累白骨浮現了出來。
雲長生捧起了地上的一個顱骨。
很小,看年齡,大概七八歲的樣子。
他將手中的顱骨放下,捧起了另一個。
這個更小了些,還有點柔軟。
“還沒出生啊。”
他的聲音中終於出現了一點點的情緒,像是在可惜。
在一片屍骨中,他找到了那名為蠻秋的屍骨。
就是這個孩子寫下了故事,讓他與蠻人有了勾連。
“謝謝你喜歡我的故事。”
雲長生如此說了一句。
在書的末尾,蠻秋曾致謝過素未蒙麵的南方先生。
雲長生像是在回應著這句話。
當周圍的那股血腥味越來越淡,他又變回了從前那副淡漠的樣子。
“終歸是運氣差了點。”
如果當初與蠱族結盟,那現在蠻人應該與蠱族一起前往乾國了。
“確實是運氣差了點。”
黑壓壓的光點中,有人回應了一句。
雲長生看了過去,是一個老人。
這個老人他認識,這是蠻人部落的族長。
隻見老人繼續開口道。
“如果蠻人生在一個沒有修士的世界,如果沒有修士插手這件事,如此天災,蠻人可以輕而易舉的戰勝。”
“或許吧。”
雲長生點了點頭,便不再關心這件事。
他感受著無數種情緒衝刷而過,最終卻什麼都沒留下。
累累的屍骨消失。
眼前所有的一切全部消散一空。
他繼續在這條潔白的大道上搜尋。
按理說,祂應該也在這裡。
祂雖然站的很高很高,但修為受此界所限,依然隻有渡劫。
渡劫,那就應該在大乘的隔壁。
雲長生走到七彩光芒的最邊緣,目光朝著遠處眺望。
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沒有看到人。
這裡這麼大,找不到也正常。
不過祂的體型應該很大,雖然現在縮小了許多,但還是很大。
應該挺好找。
雲長生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然後抬頭看了一眼。
他的目光看向了無窮高處。
他,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隻黑色,一隻白色。
林夕曾說,她渡過飛升雷劫時,抬頭望天,曾在無窮高處看到過無情道的投影。
於是她猜測此界太上忘情的功法,全部來自於祂。
而破除太上忘情的方法,也該去模仿祂。
畢竟祂雖然身具無情道的投影,但卻充斥著七情六欲。
所以雲長生就也想找個地方看看祂。
世間所有修了太上忘情的修士,大都隻想著修煉。
修了太上忘情後,一天到晚想著破除太上忘情的,雲長生應該也算是獨一份。
至少在此界,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