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無論如何,他們都抓住了這個空擋,以超越阿斯塔特乃至於超越了常理的速度將手中利刃刺入了他的動力甲之中——刺穿了裝甲板,深達其下,選擇的位置卻極有講究
鑽心刺骨的疼痛自黑色甲殼其下中傳來,神經感應裝置已被徹底破壞。
暗黑天使怒吼一聲,猛力握拳,無視疼痛,硬生生地站了起來,但那四個襲擊者可不打算就這樣放過他。他站起來實際上隻花了不到五分之一秒,然而,就在這五分之一秒內,他的動力甲竟四分五裂,裝甲板在那些刀刃麵前脆得宛若紙張一般.
砰砰幾聲,重物落地,利刃探出,再度入體,鮮血飛濺,暗黑天使怒目圓睜地僵在原地,渾身肌肉均被動地鎖死。
刀上有毒.
他立即意識到這件事,但還沒有放棄戰鬥。他掃視四周,想看清襲擊者的身份,然而那不知是何成分的毒素卻有著其他作用,且見效極快,在短短的一秒鐘內便讓他視力衰退。
彆說看清襲擊者,他現在甚至沒辦法聚焦於眼前的事物
而且,肌肉鎖死與視力衰退隻是最先開始的症狀,其他感官緊隨其後,一個接著一個步上了它們的後塵。
暗黑天使心知不妙,對來者的身份已經有了個大概的猜測——不是刺客庭,還能是哪方勢力?
如此輕易地施行了一套完整的對阿斯塔特戰術,提前進行的偽裝、所準備的武裝與表現出戰力都無可挑剔。想到這裡,他甚至都有些欣賞這些襲擊者了,隻是他不能。
暗黑天使試著集中精神。
毒素還在蔓延,但它們無法抵抗他。
這與物理定律或人類生理學無關,甚至與暗黑天使本人無關真正意義上在這場戰鬥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是名為塞拉法克斯的混沌巫師所分出的一點意誌力。
於是,暗黑天使緩緩下沉,沉入內心深處,巫師本人則代替了他,開始講話。
“是誰.派遣你們——”他控製住自己的身體,舌頭、喉嚨與肺部。“——來殺我?”
刺客們沒有回答,反倒是一陣腳步聲回答了他的問題。巫師抬頭看去,重新恢複的視力幫助他在黑暗中看清了一張極其蒼白的臉。
他顯然並非天生如此,這種膚色是病態的,起源於主人長久的不見天日。他沒有毛發,任何毛發都沒有,唇色也極為慘淡,高高的眉弓下刻著一雙平靜到與死者無異的眼睛,虹膜呈現出非人的異質。
“你無權得知此事。”此人緩緩說道。“但你竟然能擺脫‘針’的影響殺了他。”
話音落下,四把利刃毫不猶豫地刺入了塞拉法克斯的要害。兩把一左一右地刺入額頭,兩把分彆貫入心臟,然後殘忍地攪動,直到刀刃傳遞回來的感覺成為黏膩的漿糊,方才罷手。
然而,巫師仍然睜著眼睛,傷口處甚至沒有鮮血流出。
“你不該下這個命令。”
他誠懇而嚴肅地說,而那人隻是麵無表情地舉起了右手,將一個小小的罐子扔了出來。
其內裝著的粉末灑了混沌巫師一身,在接觸的瞬間便讓他感到痛不欲生.不,似乎並不隻這樣簡單,那些粉末還阻絕了另一些東西。
“不可接觸者的骨灰?”他雙眉緊皺,強忍著巨大的痛苦,如是詢問。
那人終於眯起眼睛,隨後舉起右手,堅決地劃動了一下。襲擊者中的一個立刻揮舞刀刃,刺入自己的心臟,待他拔出時,那把刀已經閃閃發光,一種銀質的物體包裹了整個刃麵。
巫師低下頭,盯著它,看著它從自己的下顎插入,感受著它迅速地抵達腦乾
不可言說的恐怖在這一刻降臨了。
他的皮膚開始溶解,然後是肌肉、骨頭和所有的一切。下手者跪倒在地,傷口處起初還有銀色的液體閃爍,但很快就被鮮血淹沒。
他的同伴們則拔槍對準他,三聲槍響過後,屍體變得粉碎,然後是鉕素火焰噴射器與強酸液體,整個流程嫻熟至極。直到他的存在被徹底抹除,他們才停止動作。
並看向塞拉法克斯的最後遺留。
他們握緊噴射器與裝有腐蝕液體的玻璃瓶,朝他走來,誰知那融化的血肉中竟再度響起一個聲音,且帶著濃濃的警告之意。
“不要再來一次了,你們必須——”
“——孽物!”
下令者厲聲斥責,卻看見一個人從血肉中瞬間站起,毫發無損。
除去失去了動力甲以外,他竟然像是沒有受過任何傷害一般。這違反嘗試的一幕落於下令者眼中,真真切切,荒誕又現實,但沒能讓他湧起半點驚訝
實際上,混沌巫師僅能從此人眼中看見一種情緒。
狂怒。
“你怎敢如此玷汙人類的神聖?!”下令者咆哮道,一把槍在他手腕的抖動中從腰帶落下,被他握於掌中。
巫師不知道那把槍的型號與數據,卻能從它黑洞洞的槍口內品出如芒刺背般的寒意,但他沒有後退,亦沒有躲閃,而是站在原地,硬生生地吃下了這一擊。
那遠比普通型號子彈都要小的飛彈伴隨著下令者手指的彎曲,精準地射入了他的眉心。沒有帶起血花的餘裕,蓋因它並非由金屬製造。
青煙嫋嫋升起,血肉被燒灼過後湧起的臭氣迅速蔓延。混沌巫師抬手摸向自己額頭,手指卻沒摸到任何東西,隻有一片空蕩。
他略有些驚訝,本想說點什麼,卻發現自己眼前陡然一黑。不,不對,不是黑暗,而是他失去了眼睛——然後是鼻子、下顎與其他部位除了兩根手指,兩根剛剛被他自己伸出的手指。
半秒鐘後,一個新的塞拉法克斯從手指的斷截麵迅速長出。
“不可思議。”他驚訝不已地對下令者說道,臉上表情細細品讀,竟可讀出幾分欣喜。“帝國已經有能力製造出這樣的武器了嗎?”
下令者的表情驟然陰沉了下來,但他沒有再開槍浪費彈藥,隻是打出手勢,讓剩餘的三名刺客回到他身邊。
混沌巫師微笑著對他頷首,再次開口:“你們沒有能力殺死我。”
刺客們默不作聲。
“至少暫時如此,對嗎?你們所擁有的解決方案應該都在我身上試了一遍,因此我們是否可以達成一個共識?”
“你想說什麼?”下令者冰冷地問。
“你們現在殺不了我。”混沌巫師緩緩回答。“但我可以當你們的囚犯,直到你們找出殺死我的辦法——”
“——可笑。”
下令者用一聲嘲笑打斷了他的話,而巫師仍然保持著耐心。他本想說,自己打算以自由換取的不過隻是幾個問題,但下令者顯然不屑於聽。
而且,他也沒有必要去聽。
混沌巫師止住聲音,抬頭看向天空。自他用捏造的人格抵達泰拉以來,這裡的天空便始終黑暗.但現在不是了,現在,遮蔽天空的晦暗雲層已經散開了。
戰爭的烏雲儘數散去,其後天空如同燃燒結束的餘燼,一頂猩紅的王冠悄無聲息地浮現,如亙古存在,漠然地放射著它的光輝。
不,那些真的是光輝嗎?倒更像是火焰吧?
巫師後退幾步,低頭轉向那四個刺客,但他們已經消失了。冷風呼嘯,吹得黑暗消散,磚石亂飛。皇宮外角的模樣總算在此刻顯現於巫師眼中,然而,他並不為之感到欣喜。
因為這外角此刻的模樣是完整的。
沒有被破壞,沒有被來自地獄的惡魔汙染,沒有被炸碎,沒有染上無辜之人的鮮血它的金色依舊閃耀,平民們在其下朝拜,感受著清晨時分喜馬拉雅山脈的寒風。
負責警戒巡邏和治安職責的黑甲衛士穿梭其中,不時為某個德高望重的老者留步,告知他們今日又會有哪位宗教學者前來講經。
不遠處的瞭望塔上站著許多身穿明黃色裝甲的阿斯塔特,天空中飛過無數空艇或飛行器,擠滿了空氣,設立在天上的交通中轉站正用機械音播報最高停留時限。
雲層繚繞,一座閃閃發光的金色巨像立於山巔頂端,向下俯瞰著這一切。
混沌巫師深吸一口氣,不敢再看,悄然下沉,幾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將暗黑天使換回主導。
塞拉法克斯睜開眼睛,便看見這一幕震撼的奇觀,他本能地瞪大了眼睛,一時間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而人們對他視若無睹,隻有那頂本不該出現的猩紅王冠依舊存在。它落在這片和諧景象的正上方,就好像一個不該出現的程序錯誤,荒誕、離奇,卻貨真價實的存在,紮著人的眼睛
好在,塞拉法克斯很快便理解了,它為何會在這裡的原因。
因為天空開始變色。
無數火球劃過天邊,帶著地獄烈焰般的熾熱,落在不遠處,震起鮮血般的狂潮。腳下地麵突然變作泥坑,亞空間的邪力不斷沸騰,如沼澤般吞沒了無數朝聖者。貌似神聖的歌謠從城牆下的陰影中幽幽傳出,一個又一個扭曲的形體衝出其中,抓住人們,大肆品嘗其血肉甜美.
想要毀滅泰拉皇宮需要多久?
塞拉法克斯在此刻有了答案:一分鐘。
是的,一分鐘。
僅僅隻在一分鐘之內,他親眼見證的和諧與平靜便蕩然無存。
無數殺戮、吞食與慘劇交替發生,而且好似被按下了快進鍵,就連阿斯塔特的反應速度都看得應接不暇——等到塞拉法克斯意識到現在到底在發生什麼事情的時候,絕望已經深深地扼住了他的喉嚨。
廢墟與黑暗再度回歸,籠罩在他身上。
暗黑天使無言地跪下,眼中不知何時已噙滿眼淚。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他很想將問題問出口,然而,一陣難以言說的冰冷已經鎖定了他,使他本能地顫栗。
紅光大盛,於黑暗中亮起,暗黑天使勉強抬頭凝望,恰好看見那烈焰般的光輝照亮四周黑暗,無數慘死者從中站起,並朝他走來。
這是什麼?塞拉法克斯問自己,更準確地說,是問自己心底的另一人。而那人根本不答。
混沌巫師正竭儘全力地忙於隱藏他帶來的龐大力量,完全沒有空隙回答暗黑天使的疑問,於是他便隻能依靠自己。
許多個猜測迅速誕生:是亡靈嗎?還是什麼怪物?惡魔的一種?
他完全找不到頭緒,隻能跑出包圍圈,如無頭蒼蠅一般在廢墟中狂奔。可它們似乎到處都是,無論塞拉法克斯跑到何處,都始終擺脫不了它們那燃燒眼眸的凝視。
那目光沒有焦距,顯得死寂,卻讓他沒來由地心發慌,深深的慚愧與痛苦刺傷了暗黑天使的心,讓他想跪下懺悔.
但他不能,他不被允許,於是他隻好繼續跑,一直跑,直到跑到精疲力儘,再也無法繼續。
他最終跌入一個深坑。
這裡像是曾被人以巨量的炮火轟炸過,地麵凹陷的程度與周遭完全不可作任何形式的對比。但是,無論這裡曾經存在的建築物是由誰設計,它的設計者都必然對‘堅固’抱有某種執念。
因為,哪怕是到了這種程度,它的一點殘骸也依舊留存。此時此刻,它就在塞拉法克斯眼前閃爍。
一抹淡淡的金色。
暗黑天使撲過去,將埋藏其上的磚石推開,看見小半隻破碎的眼睛,正是他此前看見過的那座帝皇雕像的一點殘骸。雖說僅剩下這麼一點,它卻仍然與塞拉法克斯整個人一樣大。
凝視著這隻金色的眼眸,暗黑天使竟淚流滿麵。
他已經感受到了什麼。
金光乍起,將他帶往一個新的世界,一個聲音平靜地傳入他耳邊。
“聽他們說,你想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