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預想過這個方案。”福格瑞姆說。
並著肩,他轉身與卡裡爾一起走出食堂。無人擋路,儘管一路上不斷有人對他們行著注目禮——當然了,投向鳳凰的目光都充滿了尊敬與信賴,至於卡裡爾這個突然出現的審判官.
沒人對他有好臉色,甚至可以說是敵意居多。而兩人一路上誰都沒有再開口講話,直到走出一扇大門,來到外層平台的一處廣場。
這裡一片空蕩,旗幟高懸在升旗台頂端。夜晚即將到來,火燒雲正在沸騰,雲層變幻不休,太陽的溫度卻未能抵達,這萬米高空之上森寒刺骨,雲層內部充斥著赤色的霞光。
狂風拂麵,吹起鳳凰的白發,他神色平靜地低下頭,看向卡裡爾,一雙眼睛在風中倒映赤焰的烈光——突然之間,他看上去又和萬年前的那頭狂獸彆無二致了。
大審判官抬手按住帽簷,輕聲開口,將他們在食堂中未完的話題繼續。
“但是,你與亞空間之間的聯係已經相當深了,福根。殺了你會讓還活著的帝子們經曆一場新的噩夢,甚至可能由此引發新的災難。因此,這個方案我們不予考慮。”
“但這是一了百了的辦法。”福格瑞姆低沉地予以反駁。“而且,也是最簡單的辦法。”
大審判官終於眯起雙眼,神色變得冷冽,他一字一句地糾正鳳凰:“是的,它是最簡單的辦法,但也是最愚蠢的辦法。而我主動提起它是因為我在來徹莫斯以前聽了些捕風捉影的話,但你剛才卻告訴我,那些傳言實際上都是真的。”
福格瑞姆閉上眼,轉過身,背對著漫天霞光抱起了雙臂,仿佛是感到寒冷,又或者隻是單純地想找尋一個支撐之點。
許久以後,他再次詢問:“那麼,你還有解決辦法嗎?”
大審判官麵無表情地頷首。
“當然,我當然有。隻需找個地方點燃怒焰,並讓它擴散至周遭數個星係乃至星區之中即可。”
“待到火焰消散,由那螺旋所卷起的冤屈便可化作與權柄同質同源的力量,變作一把鑰匙,讓大門後的那份權力再次對我俯首稱臣.到了那時,解決這一點小小的汙染自然不成問題。”
福格瑞姆猛地睜開雙眼,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他。
卡裡爾仰頭與他對視,雙眸之中一片平靜,隨即輕言細語地道出了鳳凰在那平靜的重壓之下未能脫口而出的問題。
“我瘋了嗎?”他輕柔又和緩地問,隨後甚至微笑起來。“答案是沒有,福格瑞姆,至少現在沒有。那些話隻是一次回敬,好讓你體會一下我知道你那所謂的解決方案時是何等感覺。”
帶著不自知的顫抖,福格瑞姆咬著牙開口:“你怎麼能拿這種事來——”
話未講完,他便把後半截吞進了肚中。怒意消散了,緊繃的肌肉也一點點地放鬆下來。徹莫斯人苦澀又無奈地輕笑起來,緩緩搖頭。
“現在你明白了?”
“明白了”福格瑞姆低聲回答。
“很好,那麼現在就隻剩下最困難的辦法了——我們要在物質界中攻克這個問題,為此,我們需要一位擁有高超醫學技術,對阿斯塔特改造手術經驗豐富,同時還意誌堅定的醫生兼研究者。”
“你指的是你報告裡的那位貝利撒留·考爾?”
“不。”卡裡爾搖搖頭。“我指的是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
福格瑞姆錯愕地望著他,過了好一會,他才發出聲音:“什麼?”
“你沒聽錯,我們需要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
“但你剛剛才發送了一封信函,指名道姓要那位大賢者前來徹莫斯?”
“是的,而這兩件事並不衝突.走吧,讓我們落地。”
“去哪?”福格瑞姆問。
“你家。”
——
搬開花瓶,挪走沙發,將茶幾、木桌與板凳一並移至角落。徹莫斯人繃著臉,關上了窗戶,又拉下窗簾,隔絕了徹莫斯今日的最後一點天光,室內就此陷入一片黑暗。
而他親手製作、拋光並打蠟的木地板正在嘎吱作響,細微而鬼祟的聲音混在其中。仿佛這地板之下還有另一個世界,而那裡的居民正赤腳踩在其上,緩慢地踱步,倒著行走。
“啪。”
一聲輕響,被點亮的火柴在黑暗中帶起了一抹光亮。
它慷慨無私地將自己的生命分享給了一排排蠟燭,蠟油滑落,在它們僵硬白色的身軀上留下蜿蜒而渾濁的痕跡,猶如屍油。燭芯在火光中舞動,焦黑而扭曲,不時便劈啪炸響一聲,好似人體的表皮組織正在火中崩解.
福格瑞姆搖搖頭,止住自己愈發逸散的思緒,歎了口氣。
“我明白你需要一個安靜的場地,但這些布置是不是有點過頭了?”他不無抱怨地說。
他沒有得到回答,他詢問的對象正忙著另一些事。
他很專心,大衣、帽子與墨鏡早已被摘下,袖口推至手肘,左手拿著數據板時時查看,右手則握著一隻蒼白的腿骨,正對著地麵比比劃劃,丈量著地板的尺寸。
“卡裡爾?”福格瑞姆不得不再喚他一次。
詢問對象終於抬起頭:“彆著急,福根,我正在找起始點召喚一類的法陣對其精度有著非常嚴格的要求,任何一點小小的誤差都可能導致結果出錯。”
福格瑞姆舉手掐住自己的眉心,非常努力地平穩住語氣,說道:“你就不能直接——好吧,我的意思是,就像敲個門那樣,讓他出來嗎?難道古茲曼醫官不是第八軍團的一員嗎?”
“他當然是,這點從未改變。”卡裡爾低下頭去,開始忙碌,聲音逐漸變得低沉了下去。“但他還是個醫官,而且遠在大遠征早期就成功地醫治過基因原體。”
“以他為名成立的醫療協會已經有超過四千年的曆史了。每一個加入協會的人都對這一點深信不疑,而‘相信’的力量在亞空間內是非常強大的,因此他現在.嗯,讓我想想應該怎麼說.”
他再次抬起頭來,對著福格瑞姆微微一笑:“你可以理解為,他出差了,或者說出了遠門,他並不在他的兄弟們經常待著的地方和他們一起做那些日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