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教的大型淨化設備從他們的機械方舟上逐一落下,如一根根鋼針般刺入地表,將機械的洪流灌入徹莫斯的血管之中,這個傷痕累累的世界將再次迎來一輪新的改造。
毀滅與重建的循環,這已是它所經曆的第二次。數萬年前從泰拉出發的殖民者們會想到它有今日嗎?沒人知道答案,徹莫斯不會講話,她隻是待在這裡,接受並承認這一切。
而在遠離地麵的鷹之翼中,帝皇之子軍團僅剩的三百零七人正擠在一個醫療大廳中圍觀一場手術。
他們多數都神情緊張,有些人甚至在不斷地深呼吸以維持表麵上的平靜——這和他們不久前在災難中的表現截然相反,他們當時是多麼可靠,多麼值得信賴的戰士?
然而現在,無論他們一個個服役了多久,取得了多少榮譽,卻都無濟於事
就連索爾·塔維茨也是如此。
“怎麼還沒有結束?”他自言自語道,聲音裡是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焦急。在他身側,一具巨大的鋼鐵造物將這句話完全捕捉。
他轟隆隆地開口。
“保持些耐心,塔維茨——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醫官已說過不止一次,這次手術不過隻是一次例行檢查而已,薩爾倫的改造實際上早已結束。”
塔維茨深吸一口氣:“我明白,我明白我隻是擔心。”
“無需擔心。”
自他的棺材、盔甲與牢籠中,古賢者瑞拉以機械的語調再次溫和地提出建議。
“我明白,薩爾倫的改造是否能夠成功對吾等來說意義非凡,往長遠一些來想,甚至對整個帝國所有的軍團與戰團而言都是如此——但計劃終究隻是計劃,任何計劃都有失敗的可能性,切莫把它視作早已成功的事實。”
塔維茨沉默數秒,自嘲地搖了搖頭:“哪怕過去這些年了,你也還是能讓我在某些方麵感到無地自容,古賢者.”
無畏發出一陣單調的笑聲,不再言語。
十一分鐘後,手術室大門上的提示燈由藍轉綠。大門滑開,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身穿一塵不染的手術服步伐穩健地走了出來。
迎著帝子們或急切或強自忍耐的視線,他環視一圈,給出了一個緩慢而有力的頷首。
索爾·塔維茨瞬間長出一口氣,隨之而來的卻並非笑容。他的後輩們正在互相慶祝,而他沒有,他隻是向後退了幾步,直到抵住一麵牆壁,方才低下頭,如後怕一般開始不斷地深呼吸.
帝子們對這件事的了解並不如他一樣多,他們隻知道薩爾倫代表了軍團重生的希望,卻並不知道這希望是由何等技術鑄造而來,而塔維茨知道的清清楚楚。
純淨的原體之血、被那個代號為‘首鑄’的阿斯塔特所證實的新的強化改造、脫胎自暗鴉守衛們昔日榮光與無儘苦痛的‘猛禽’技術.
從貝利撒留·考爾那裡,塔維茨完完整整地得知了這些事背後的秘辛。福格瑞姆消失不見的兩年中,他曾無數次地想過要不要叫停這個計劃,但他始終沒有說出口。
或許是出自對原體的了解,又或許是因為薩爾倫在一次次訓練中表現出的優秀與堅定的意誌讓他早已認可了他——總之,事情已成定局。
徹莫斯的薩爾倫將成為帝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名原鑄阿斯塔特。
何為原鑄?塔維茨現在還沒有答案,但是,從考爾給出的設想以及首鑄在災難中表現出的強橫戰鬥力來看,他們一定會比隻經曆了十九道手術的舊阿斯塔特更強
舊阿斯塔特?
伸冤人實在是忍不住了,低垂的臉上露出一個複雜的笑容——他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想出這麼一個生造的詞語來。舊阿斯塔特?怎麼?他們是某種可以被隨時更新換代的工具嗎?
是的。數秒鐘後,他如是想到,並緩緩直起身,麵容不再隱藏在黑暗之中。
我們本就是工具.
他走向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後者正被一眾帝子圍在中央,神情不堪煩憂,塔維茨一看便知道這來自第八軍團的醫官又開始懷念他們最熟悉的黑暗角落了。
帶著笑意,他走入人群之中,環顧四周,讓沸騰的喧囂瞬間停止,隨後對古茲曼做了個手勢,帶著他走出了醫療大廳。
“情況如何?我指的是具體情況。”來到大廳之外,他立刻開口詢問。
“哪方麵的具體情況?”迎著徹莫斯萬裡無雲的清亮夜空,古茲曼如此反問。“他的生命體征如何?答案是一切正常。排異反應?沒有,那些自然長出的器官擁有完美的適配”
“但我得向你承認,塔維茨,考爾和我對他的未來仍然是有所擔憂的。歸根結底,他和首鑄不同。首鑄穩定,他呢?他是否會在戰鬥中出現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我希望你明白,薩爾倫雖然成功地通過了改造手術,但這並不意味著這項技術就能夠被立刻推行。其結果到底如何,你的軍團恐怕還要等上一段時間,至於它是好是壞,我也無法給出任何保證。”
索爾·塔維茨微微搖頭,隻是說道:“這些都是以後的事,我們以後再談,隻要那孩子沒事就好。”
古茲曼沒有回答,在月光下,他的身形逐漸變得透明。這等異狀立刻讓索爾·塔維茨拔出了爆彈槍,他警惕地環顧四周,卻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
再回過頭時,雅伊爾濟尼奧·古茲曼的身形已經消失了接近一半,僅剩的上半身也如不穩定的投影光幕那般波動不已,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消散。
塔維茨震驚地看著他,直到好幾秒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這位醫官是以何等方式現世的.
古茲曼對他露出個幅度輕微的嘲笑:“你不會把我當成活人了吧,塔維茨?”
伸冤人默然無語。
“哈!”
第八軍團的醫官禁不住放聲大笑起來,然而,笑過之後,他的語氣卻再次變得嚴肅了起來。
“我把我的經驗、觀察和這門手術中所有需要注意的要點都寫了下來,你可以從考爾那裡得到它們。儘快讓你們的藥劑師勤加練習,就算這件事最終的結果不遂你我之意,那些經驗至少也能為他們提供一些寶貴的技術支持.我要走了,再會,表親。”
塔維茨上前一步,猛地伸出右手。在虛與實的碰撞中,他貨真價實地握住了古茲曼那即將消散的手。
“再會。”他真摯地說。“多謝你。”
微風襲來,醫官的身影就此徹底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