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帝埋首於錦被間,渾身顫抖。
他拚命攏緊被子,可不知是身體虧空得太厲害了,還是心冷得很,這雙手腳始終冰涼,生不出一點溫度。
他駭極了,一時分不清現在是現實還是夢中。
“父皇?”
這時候,一道溫潤的聲音由遠及近,緊接著一雙溫熱的手掌貼在了他的肩膀上。
雍帝怔怔然抬起頭,對上了太子稍顯錯愕的臉。
太子方才正在禦書房處理政事,身邊人來報,說皇後被召往養心殿。
他如今再看不得母後受任何委屈了,故而撇下奏折,匆匆忙忙往養心殿趕來。
沒想到進來的時候,母後已經不在此處了,倒是父皇的狀態似乎很不對。
當看到雍帝通紅的眼眶時,太子確實震撼頗深,因為他從未見過雍帝這副模樣,脆弱茫然,滿眼恐懼。
“湛兒......”
雍帝看到太子,想到自己用毒酒逼死了他,登時心如刀絞。
他張了張嘴,忽而注意到了跟在太子身後的小太監。
他看起來很年輕,左臉上還有一條未愈合的傷疤,他恭敬地站在那裡,身形雖然單薄,但已然很是沉穩。
這是將老二身世牽扯出來的那個六福子。
雖然雍帝早已知曉,這一係列的事裡都有太子的手筆。
但當他看到太子毫不避諱地將六福子帶到他麵前時,雍帝便知曉,太子的羽翼到底是豐滿了,對他這個父皇也全然沒有懼意了。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雍帝輕輕咳了兩聲,忽然定定看向太子。
太子先是怔然,當注意到雍帝看向六福子的目光時,當即心生了然。
父皇這是在問他,是從何時開始心生違逆之意的。
太子沒有隱瞞,目光坦坦蕩蕩望著雍帝,沉聲道:“回父皇,是從兩年前,小四生辰那日開始。”
雍帝聽到這個答案,忍不住渾身一震。
這個節點實在太過敏感,那是夢境與現實開始分叉的地方。
“父皇,其實兒臣一直想問您,若小四那日當真溺了水,您會為小四討個公道嗎?”
“還有那日,若畫像一事不曾得到澄清,您會氣怒之下——用毒酒賜死兒臣嗎?”
雍帝聽到這裡,立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伸手指著太子,指尖顫抖,“湛兒,你......你怎麼也......”
太子雖然不知道雍帝為何反應這般大,但想起那日雍帝毫無理智的模樣,太子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罷了,父皇肯留下傳位詔書,已然是全了他們父子之間的最後一絲情義。
他自會好好侍奉父皇,直至終老,亦——僅此而已。
“父皇,欽天監擇取佳期,經內閣大臣商議,於六月初八大吉之日行登基大典。”
“兒臣三歲便跟在父皇身旁學習為君之道,今後定也不忘父皇教誨,還請父皇好好養病,保重龍體,將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會如父皇所願的。”
太子說著鄭重在榻前跪下行禮,而後轉身離去。
這一刻,夢境與現實在雍帝麵前重疊,太子飲完毒酒後,也是這般朝他鄭重一禮,而後便是死訣。
雍帝禁不住滿心惶恐,他急忙掀開錦被起身去追,可方下了榻就軟了腳。
黃培見狀急忙上前來扶,雍帝一抬頭,養心殿裡哪裡還有太子的身影?
黃培見雍帝狼狽至此,不由地心痛至極,他正要出言勸慰,雍帝失魂落魄的聲音卻響在了他的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