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火不久便被大雪壓熄,剩下數股黑煙隨風遊蕩。
半個時辰後,楊安玄等人繞過山林,雪片粘了黑灰,將眼中一切都塗抹在灰色中,天地一片灰蒙,找不到路了。
舉目四望,看不見人影,楊安玄有些氣沮,花了氣力、冒了風險卻無收獲,出師不利。
趙田拂去肩上的積雪,打量著四周道:“三少,雪太大了,要等雪小些才能走。”
視線不過三丈,加上地形不熟,地麵被雪覆蓋,隨時可能發生意外。楊安玄無奈地道:“到山坳處避雪。”
來時經過一處山坳,天然形成的凹壁可避風雪,原本藏了十幾個嘍羅,被楊安玄等人經過時殺死。
天色逐漸轉暗,大雪沒有停歇的樣子,地麵積了半尺多厚。數堆篝火燃起,外麵飛雪飄飄,裡麵溫暖如春。
有野羊、野雞誤竄入避雪,成了篝火上散發香味的食物,抹上點粗鹽,眾人吃得津津有味。
…………
塢堡墩台,楊佺期按劍而立,望著白茫茫的四野,眉頭緊鎖,身上黑氅被飛雪堆白。
一千多流民、還有近百輕騎,好大的手筆,看來被玄兒猜中了,八成是王緒暗中弄鬼。
身為楊家掌舵人,肩負著家族的興衰成敗,楊佺期絲毫不敢怠懈,追擊楊佛嵩為姚崇所敗丟了龍驤將軍的稱號,若是在這殘堡損兵折將不知又會興出什麼風浪來。
“……殺敵一百五十餘人,虜三百一十九人,獲戰馬三十六匹……戰死二十三人,傷三十六人……”楊佺期心中悲喜交雜,勝固可喜,何況還得了三十多匹戰馬,但卻傷亡數十族人,安玄冒然進山追敵,生死不知,著實讓人揪心。
小小的人兒蹣跚地踩著積雪登上墩台,來到楊佺期身邊,是楊湫。
扯了扯父親身上的大氅,楊湫仰起臉、皺著小眉頭問道:“爹爹,三哥沒事吧。”
楊佺期替女兒拂去頭上的雪沫,拉起大氅將楊湫裹在裡麵,道:“放心,爹派人進山查探去了,你三哥沒事。等雪停了,爹就帶人進山找他。”
楊湫偎依在父親身邊,父女倆默默地看著飛雪飄落。
“二哥,下來喝口酒避避風寒,這麼大的雪彆凍出個好歹來。你放心,有趙田護著,安玄沒事。”楊思平在墩台下扯著嗓子喊道。
楊佺期牽著女兒的手走下墩台,塢堡內香味撲鼻,粟粥已沸,臘肉切成碎塊放進粥中,香味讓人垂涎。
俘虜自然享受不到,有幾口洗鍋水喝就不錯了。三百多名被關押在幾間破屋內,飛雪從殘破的屋頂飄落,好在一群人擠在一起,倒不用怕凍死。
大帳內燃著炭火,楊廣已經微醺,楊安遠侍坐在他身旁,端著酒壇倒酒。
替楊廣滿上一杯酒,楊安遠輕聲道:“大伯,父親怪我貪功害死弟兄們,還請大伯替我美言幾句。”
“唔”,楊廣端起酒杯道:“這事不能怪你,誰會想到這些流民裡還夾雜著百餘輕騎,看來讓安玄這小子猜著了,那個姓王的在搗鬼。”
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楊安遠,楊廣扯了下嘴角,道:“你放心,爾父要是責罰,我自會替你說話。”
…………
石寨,議事大廳。
王強悠閒地喝著茶,等候消息。茶是孫滔從蜀商手中搶來的,相比酸苦的村釀,王強更喜歡茶。
生平最慕謝太傅1),謝公在北府軍大破前秦時仍能安坐與人下棋,意色舉止、不異於常,真乃名士風流。
此次對付楊佺期,四家聯軍人數多達一千六,還有八十多輕騎,王強自覺勝券在握,但學謝太傅安坐等候消息便是。
時將正午,天降大雪,茶水已淡,王強有些坐不住了,搖著麈尾起身,借著賞雪的由頭踱到寨牆邊張望。
數裡外的黑煙分外醒目,王強吸了口涼氣,生出不祥預感,山中怎會起火?
再過片刻,有潰兵帶來了敗逃消息。王強渾身冰冷,篩做一團,半晌才魂魄歸竅,仰天長歎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石寨上已經亂成一鍋粥,嘍羅們背包挑擔,鬨哄哄地往山下奔。
孫滔不知死活,王強不打算再等,自己在洛陽露過麵,若是落在楊家人手中,王緒肯定把罪責推給自己,至於會稽王、中書令這樣的大人物會巴不得他粉身碎骨,免得牽連他們。
找來身破褐衣套在袍外,綸巾換成破布,麈尾扔了,王強懷揣著空白文書,在兩名隨從的摻扶下跌跌撞撞地下山。
…………
天亮時,風停雪住,地上積雪盈尺,天地茫茫一片,山林有如銀妝玉團,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楊安玄從雪中拔出靴子,苦笑道:“大雪封山,一時怕出不去了。”
趙田眯了眯眼,道:“不知還會不會下雪,得儘快找人帶路出山。”
登上山頂極目四眺,趙田發現西北數裡外有一串黑點在挪動。
楊安玄順著趙田手指的方向細瞧了片刻,肯定地道:“是人。”
昨日戰場頓悟,楊安玄感覺心頭靈動,眼前景物如同雨後般清晰,連細微的風聲草動都有所感,遠處的黑點雖遠,楊安玄很快確認是人。
趙田辨了辨黑影挪動的方向,指著不遠處的山頭道:“這些人應該會經過那裡,咱們到那截他們去。”
望山跑死馬,尤其在雪地裡跋涉,足足有小半個時辰,那夥人才到達楊安玄等人埋伏的山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