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擅長乾農活。”赤拉濱似乎是帶著一絲得意說,又把手伸進防水布底下,從那裡頭撕下一截黑色的膠布,“我小時候就生活在農場裡,和各種各樣的手工活兒打交道。我本可以成為當地最棒的農夫,可我家的老頭認為我還要更聰明,我還能乾出些更了不起的事。所以他就把我送去讀書了。”
“你覺得在農場乾活兒比讀書更有趣嗎?”
“這倒是不好說,瞭頭。我必須承認我的眼界得到了開闊,這是我留在農場時得不到的。可是有時我也會覺得留在那兒要更好。你看到的東西越少,你得到的煩惱也越少。我這麼說可能有點像是不知好賴,瞭頭,可我說的是實話。我是個不怕辛苦的人。在農場裡的時候,我想要做成一樣什麼東西,我最後就一定做得成。可是,當你開始念書的時候,事情就變得麻煩了。你有過這種感覺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船長。”
“我在說應然性,瞭頭。當你乾農活兒時,你隻是需要達成你的目標。你想要一個新棚子,那你就搭一個新棚子。可你要是想做點我老爹說的那種‘大事兒’,情況就很不一樣。你不但要想怎麼做,而且還要考慮自己是否應當這麼做。我不擅長處理第二種問題,不過我看你倒是挺擅長的。”
“你怎麼能知道呢?”
“就是一種感覺,瞭頭。你給人的印象就像是隨時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你非常的果斷——不過如果要我說實話,詹妮弗,有時太果斷不見得是件好事。你要是做事從來都不猶豫,你就會錯過變數的機會。而且你會變得很好預測,因為你的性格就是這樣。我提到過我有一個侄女嗎?”
“不……我不記得你說過。”
“那麼我是有一個侄女的,瞭頭。她比你大,心理年齡也許就和你差不多,因為她是個住在鄉下的姑娘,沒你這麼膽大和機警。可是她有些很了不起的本質——非常了不起,如果給她一些展現的機會,我想她是能叫世人大吃一驚的。多可惜!她最後沒能做成什麼。但我可不吃驚,我其實早就知道會這樣了。可是,要是你能和她換個處境,我想那結果可能大不一樣。那會很有趣的。”
“她到底怎麼了?”
“她有一種絕症,並且我想她是在病症徹底發作前就離開了人世——可是且不忙這麼說吧!現在下結論還太早了。或許我以前待她有所虧欠,可是我也是盼著那姑娘能有點好運氣的。我看著像個很糟糕的叔叔嗎,瞭頭?我的同學曾說我看著就不像個有良心的人,你覺得如何?”
“我不這麼想,船長。你……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有點神秘,但不算壞。我現在是這麼想的。”
“啊,這可真是叫人感動的溢美之辭。我希望它能保留得更久一點,瞭頭。要是到我生命完結那天你還這麼想,那可真是再好不過。”
這人聊起天來實在沒頭沒腦,詹妮婭心想。她搞不懂赤拉濱怎麼能在不同的話題裡跳來跳去,可是她也並不特彆討厭。赤拉濱也許是個怪客,但如果和周溫行相比,她是更願意和他多聊幾句的。這紅皮膚的醜陋男人的確有股讓她熟悉的氣質,一種有點散漫的隨和,可同時也很懂禮貌。那有點像是馬爾科姆。詹妮婭不會說馬爾科姆是全天下最好的男人,可她是很願意跟馬爾科姆這種性格的人做朋友的。
她看著赤拉濱把舊膠布扭成一條條繩索,然後熟練地紮在兩根竹竿之間。要把濕透了的舊膠布當繩索用可著實不容易,但赤拉濱的雙手好似有魔力一般。在他們聊天的這點時間裡,他已經把兩根竹竿綁在了一起,綁的非常緊密結實,詹妮婭甚是看不清他的繩結是怎麼繞的。他緊接著又從他們身下掏出了第三根竹竿,照這趨勢下去,詹妮婭估計他們沒準還能在天亮前趕回岸上。
“彆光在那兒瞧呀,瞭頭。”赤拉濱催促道。
“抱歉,我想我幫不上忙。你綁筏子的手法我可學不會。”
“噢,不,這倒用不著你來。我的意思是請你說點什麼,瞭頭。我是可以做得了苦活的,但我不太能忍受無聊與枯燥。在城裡讀書畢竟是給我養了點壞毛病。你介意繼續跟我聊聊嗎?你要是不願意和我說話,那就和周聊聊也行。我喜歡聽人們說話,說什麼都成。我侄女聊天也很熱情,你和她在同一張餐桌上坐過,你就能知道她養的綿羊有三個不同的名字。你有喜歡的動物嗎,瞭頭?”
詹妮婭遲疑了一下,說:“狼。”
“真的?為什麼呀?我本來猜你會更喜歡貓科動物。”
“它們是沒有貓科動物那麼靈巧,可它們很堅強……而且它們的社會結構很有趣。”
“那麼狗呢?難道狗不是一個人類最好的朋友?”
“是的,當然。我家也養狗。它叫雷奧,是隻獵兔犬。它還救過我的命。不過我以為我們討論的是野生動物。”
“你對於馴化有負罪感嗎,瞭頭?我當然相信你沒有虐待過你的狗,它也是真心愛你的。可是或許內心深處你也知道,它是為了愛你而被篩選出來的,除了愛你之外彆無選擇。從權力的等級而言,它和每天擺在你餐桌上的雞肉牛肉沒什麼本質不同,隻是一個更幸運的被馴化者。你會覺得自己配不上它的忠誠嗎?你會覺得這是一種罪惡嗎?這是你選擇說狼而不是狗的原因?”
“我沒想過,船長。這對我是個很新穎的觀點,我回頭會再想想的。那麼你呢?你反對馴養寵物狗嗎?或者你是個動物保護主義者嗎?”
“噢,我想我的所作所為還當不上。我隻是隨口一問,因為我正巧在構思一些關於罪惡的情節。可是,瞭頭,如果你想找愛護動物的人談話,不妨回頭看看自己背後。”
詹妮婭回過頭。她看到周溫行還跟水鬼一樣站在海浪裡。他們的視線對上了,詹妮婭在心裡說見鬼。
“想不到吧?”赤拉濱埋頭打著繩結說,“周是個素食主義者,他還很擅長用草藥治愈牲畜。你要是想找一個從不為自己的利益而傷害動物的人,我會毫不猶豫地跟你推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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