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那麼巧合。”翹翹天翼補充道,“老實說,你是第一個親眼目睹那艘船放下嬰兒的人。通常它不會在有監視者的時候乾這件事。我無意顯得冒犯,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何能成為例外。”
“那小妖精也看見了。”雅萊麗伽說。
“那倒也是。可他是跟著你看見的,對嗎?”
雅萊麗伽沒有輕率地回答。在荊璜表現出眼下的異常前,她自己對此都全無答案。現在她有點猜想,但不願意讓自己顯得特殊。荊璜仍舊一眼也不看她。
“我們會看到結論的。”她說。緊接著便是漫長的等待。黃金守護者的圍剿成了一種單調的流水線活動,她一邊數著它們墜落的數量,以此計算大概的時間流逝,同時回想各種各樣的事。被荊璜關在一個泡泡裡如此之長的時間是她從未想過的,他不見得有傷害她的意圖——可是,底波維拉爾不也他們仍然相愛嗎?即便在那天橋之獄中?那愚蠢的舊情人是為了幻想中的樂園而發瘋,荊璜心裡想的又是什麼?當他在那無意識的出神中流露出隱約的憤怒與狂亂時,那是在對誰構思著可怕的行徑呢?她以為這件事是可以慢慢弄清楚的,而現在它似乎一下便急迫無比。
當她數到一萬三千左右時,小妖精已經完全渡過了驚恐的階段,在屬於它的泡泡裡呼呼大睡。翹翹天翼無精打采地趴著,忽然間發出一陣雷鳴般的噪音。
“我餓了!”她悲鳴道,用蹄子猛敲了兩下泡泡。
雅萊麗伽繼續數著。她看到荊璜的頭顱低垂,猶如快要睡著。但那白色的繩索依舊源源不斷地把黃金守護者甩下去。她注意到他在一萬五千多時站起來,撿起一小塊融在階梯上的黃金,用手把它按成小片金箔。那柄黑曲的彎刀飛了出來,把這片金波切割成工整的四方形。
他用這片四方形的金箔折出一個小小的、兩側斜翼收攏的流線型飛行器。雅萊麗伽隻看了一眼,便對那紙模型的細節模樣完全了然——它是那送嬰兒的白船的微縮版,一個比例完全精確的紙模型。那船翼折疊與收攏的角度如此雷同,即便是照著某種折紙教程來也無法辦到。隻有見過那艘白船的人才能折出這個恰到好處的紙模來。
荊璜把那金船捏在指尖轉了兩圈,然後輕輕地投了出去。雅萊麗伽看著它在黑暗的深淵上滑翔,打轉。非自然的氣流托著它旋回,持續賦予它動力,好像那是一艘真正的飛船。
荊璜的視線也跟著它移動。
“你聽得到吧?”他說。
空氣依然無言。
“你在哪裡?”他接著問道,“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咕嚕咕嚕。空氣響亮地回答。那是翹翹天翼因饑餓而鳴叫的肚腹。荊璜朝她看了一眼。
托舉紙船的風歇止了。那金船在空氣裡跌撞了幾圈,落進黑暗的深淵。雅萊麗伽覺得有點口渴,她還是繼續數。
黃金守護者們湧來的速度漸漸變得緩慢,並不急著進攻,倒隻像要把敵人拖在原地。等雅萊麗伽數到兩萬零三百時,從階梯彼端的幽藍光暈裡走來一個搖搖晃晃的影子。那是個穿著考究的乾瘦人影,兩條裹在黑長褲裡的腿細如竹竿,頭上戴著頂帽子。它用戴著白手套的雙手按住腦袋頂上的禮帽,一蹦一蹦地往下走。
當白繩套索圈住它時,它開始高聲地尖叫。
“彆綁住我!”它喊道,“我是個使者!”
荊璜有點迷惑地打量了對方一會兒,似乎那並非他預期中所等待的人。最終白繩套索鬆開,任由那瘦瘦長長的影子走來,當它跳到半途時,一陣風回旋而落,猛然刮走它的禮貌。所有人瞧見它有顆漆黑如煤球的腦袋。
“無禮!”它憤怒地跺著腳說,但荊璜不耐煩地揮揮衣袖,繩套圈住對方的腳,把它直接從中段甩到荊璜麵前。那黑腦袋的使節在空中手舞足蹈,從袖口裡掉出半截紙張。
荊璜把它奪了過來,抓在手中展開。在高處的雅萊麗伽也遠遠望著那使節送來的書信。她的視力絕佳,而位置也恰好看得清楚。在那張雪白的紙上沒有寫一個字,隻在最頂部左側有一個極其微小的方格。她又留意荊璜的視線,察覺他並沒盯著那個位於左上角的方格,而是看著紙麵的正中央。
她眯起眼睛,極力去辨認那紙上還有什麼信息。在她後側一點的翹翹天翼也抬起頭,用饑腸轆轆的渴望眼神望著她。
“這是交涉嗎?”她對雅萊麗伽問,“我們能出去了?”
“可能。”雅萊麗伽答道。
“我認得那個魔偶。它應該是被放在……謝天謝地,看來那位可敬的主人總算記得來營救我們!”
雅萊麗伽沒有糾正她關於對象代稱的錯誤。她的全副精神都被那張拿在荊璜手中的白紙吸引了。翹翹天翼很快也跟著往下張望,她的視線卻恰好被荊璜的腦袋遮住。
“是什麼?”她的臉頂著泡泡的膜壁問,“那紙上寫著什麼?”
“一個點。”雅萊麗伽答道。
“就這幾個字?”
“不,不是字。隻是一個黑點。”
但那不是無意造成的墨點。雅萊麗伽看著荊璜站在那兒,久久地盯著那個點。那正是這張紙所要傳遞給他的全部信息。他看了好半天,終於把紙翻向另一麵。在那一麵上寫著兩個雅萊麗伽並不認識的符號,某種陌生的文字。她不曾掌握過這種文字,但卻聽見荊璜用平靜的聲音把它們逐一念出來。
“——姬尋。”他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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