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黎初見兩柄刀劍斫來,也未如何念咒施法,隻將馬韁往旁一牽,化了幻影般移出三丈,曰:“既不喜歡食魚,倒也不必發火。”
赫月聞言,初道是對方有意尋釁,但觀其語態自然,殊無矯飾,卻不似裝瘋賣傻,倒像生得野地,不通人心。當下且不與之置氣,顧自提燈吹火,將那黑馬團團圍了。
雪黎初時亦不理會,待得火近衣衫,方才以目相望,視處火色消隱,幽光舞動,粼粼如水波乍起。任是紅蓮肆狂,亦不得沾衣著發。
赫月見此神通,心下亦甚罕之,計曰:“這般奇技,卻是尋常大巫施展不得,此人當是雪黎不假。但觀其應對,全賴一雙奇目,倒和那女傀有得幾分相似,頗是可疑。且看他除了眼目,可有旁的本事。”
當下便念法訣,引得火海變化,作來一個離火幻心陣。隻見得:百朵金蓮由天降,千道瑞光漫空搖。赤樹藍花香浮動,白霧青煙翩蝴蝶。百八天女焰中現,尺二玲瓏掌上舞。曼舞輕歌恍心魄,華容婀娜斷人魂。
原來赫月乃是乾元親傳,除卻一身離火本事,諸般道術亦是學得。雖不若昊陽神通高絕,卻也未輸十二真仙。蓋因真火威力已足,不消旁的錦上添花,又是修行日久,漸悟返璞歸真、大道至簡之理,乃將諸般陣法、道術擱下不使,今日遇得強敵,難量深淺,方才儘施本來手段。待得火中天女旋飛,將素劍呼來,使個碎影分光之術。
但見玉劍空中轉得一圈,化作百十小劍,蜂鳴四散,儘數落進焰幻天女手中。諸女手執寶劍,或叱或吟,或歌或挽,齊往雪黎刺去。又有朵朵金蓮飄落,俱為極陽真火;道道瑞彩扶搖,皆是銷骨極光;赤樹生藍花,中射雷霆紫電;青煙作蝴蝶,掀出罡風破金。不過彈指之間,便是祭出個神仙難逃的絕世殺陣,任是十二真仙攜來,十三大巫齊闖,亦難討得好去。
雪黎坐於馬上,望得漫天炫光彩影,縱有一雙通幽鬼目,總罩不得八麵周全,乃牽繩曰:“確是你手段好看。”
當下任憑黑馬騁躍騰挪,化了一道烏風,在那陣中閃躲。自己執韁安坐,卻不理會那炎刀火劍,隻把雙眼往赫月處一望。赫月亦知其鬼眼難纏,當即避目不視,又引來紅雲,將己身團團罩了。正想催得陣法變化,卻覺心魂沉沉,身骨浸寒,如落冰淵冬井。再看自己衣上,卻沾得粒粒晶沙,細如黑雪。
赫月修道千年,實已至返虛化境,但因根基受損,方才滯步化神。其軀不比凡胎,早辟五穀糧,不受水火侵,一身朱紅裳,亦是靈法寶。今覺身軀寒墜,知是雪黎所為,忙是引雲疾飛,穿雲繞穀,以避鬼目。孰知衣上黑雪愈積愈重,終是侵得手足膚發。
此物初沾皮肉,便是嵌筋陷骨,劇痛連心,勝似拿刀生剜。待過少時,手足俱覆其物,其苦勝於淩遲碾磨。赫月清定靈台,強自耐之,思曰:“此人巫術詭奇,竟得染我法身,確是未曾遇過的強敵。”試以焰心相抗,也止護得心首不害,彆處卻是驅解不得,一時彷徨無計。欲待催動陣法,先克雪黎製勝,卻覺元神木滯,運轉不靈,加之遠了陣眼所在,竟是指揮不得,唯得黑刀在旁護持遊走,時發振鳴,音聲急銳。如此熬得三刻,終是身寒徹骨,重不能移,迫得降下雲頭,坐地運功以抗。正在關頭,卻聽身後人曰:“原是一顆烈火心,難怪看去不清。”
赫月驚而回首,才知雪黎騎了黑馬,便在近處。其身片塵不沾,不知是如何脫得陣法,躡到一旁把她瞧了。她見對方如此,終知難得為勝,欲待止戈罷手,卻因下風在己,竟不知何能啟口。
正踟躕間,雪黎已至身前,曰:“今若不打,我便將你魂魄鬆開,你待如何?”
赫月答曰:“自不再同你為難。”
雪黎曰:“也不得燒了旁人。歌卻無妨,莫叫我唱便是。”當下又以目視赫月,瞬得幾瞬,頓時寒消雪化,複得法身自由。赫月一脫困縛,當即起身撤了陣法,召回素劍,還待上前相謝,又聽雪黎問曰:“可食魚葷?”
赫月大是茫然,不知他何故頻問此話,暗揣曰:“嘗聞他巫族逐水而居,又以水道喻應魂魄,可見其族崇水。而今屢叫我食魚,莫非他族中規矩,外客初來拜謁,便食魚葷,方得信賴?”她雖久不食人間煙火,但憑道心穩固,偶一破戒,亦自無妨修行,又念對方身在主地,勝勢相饒,不便拂逆好意,乃曰:“如此多謝厚意。”
雪黎曰:“也無厚意,本煮得多了。”乃騎黑馬在前引路,赫月暗中觀之,見其神態一派天然,無得矯偽委蛇之狀,倒似嬰兒赤子,不識恩仇機心。心中千思百轉,暗曰:“掌教師兄語其通識幽淵,心性淡漠。如今看來,確然不假。斯人雖得一身驚世本領,卻也未行凶暴,恣性害人,料是生在野地,才得淳樸天真之性。”胸中怒氣乃消,亦生欽賞之心。
二人到得湖畔,舍七、當桑、戎湖俱在相候,迎麵見得雪黎無事,鹹露喜色。而看赫月在後,則皆心有餘悸,防備惕戒。赫月本非為鬥法而來,見狀故作不覺,上前見禮寒暄,又細說一路所遇埋伏,再觀三巫神態,俱是茫茫然不知其所指。正自狐疑間,雪黎遞一碗曰:“且食。”
赫月接碗相謝,試飲一嘗,不過尋常羹湯,未覺出奇。但聽舍七問曰:“那女道,你說道中屢遭埋伏,可得憑據?”
赫月亦知此事離奇,無奈黑須觸而化水,遺屍殘骸但得見光,也作飛灰湮滅,實無憑據可拿。正思慮間,便聽雪黎曰:“其言無謊。”
三巫既聞其語,知他素有辨魂識謊之能,便自信服。舍七乃曰:“既是如此,我等自去查個分明,不容此物在近侵擾。”赫月始才放下懸心,又將袖中竹筒付與雪黎曰:“此是我掌教師兄所書與你,今本為遞此信而來,幸不辱命。”
雪黎接得竹筒,因是上有三道靈符,開不得頂上封蓋。其人乃執筒身,以鬼目視之,俄而曰:“我曉得了。”便將竹筒還歸赫月,麵上不露聲色,難知喜怒悲歡。
三巫之中,舍七與他最近,平日相處,素無忌諱。見此情形,當即問曰:“書得何事?”
雪黎曰:“是族中事。”
赫月聞他此語,知乃其人族中陰私,昊陽既未相告,她亦不願竊得。正要尋個由頭引辭,孰知雪黎竟不避她,直言曰:“族中有大巫三人,勾連海外魔域,欲造天下大劫。那道人已知其名,叫我處置。現下無事,便去尋人。”
三巫聞言,自是駭之,赫月亦為所驚,當下消了離去之念,欲觀巫王如何收拾。卻見雪黎呼來黑馬,翻身騎上,緩往山外行去。舍七、當桑、戎湖在後,先叫族人收拾穀中,又取香草骨針,方才各自乘了坐騎,追趕雪黎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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