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彬瀚低頭看了一眼腳邊。他發現黑貓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
“……好吧。”他說。眼睛盯著麵前仿佛高中生的少年。這顆星球的暮晚是一種稍帶渾濁的絳紫色,在少年的身後聚合成濃重的陰影。那隻鴿子雕像就在這片陰影下蠢笨地立著,一點兒也不像個“飛賊”。馬林還在那棟建築裡嗎?他遇見過這名致命的琴手嗎?
他想後退,轉身,找個借口溜走。可那毫無意義——荊璜很早就告訴過他,那毫無意義。那是個蠢主意,他很快放棄了,在心中咒罵飛賊和馬林。飛賊,狡猾的飛賊,鬼知道那會是鴿子呢?
“你跟我想的不大一樣。”羅彬瀚假裝平靜地說。
自稱為“凍結”的少年——周溫行仍然禮貌可親地微笑著,帶著點不失禮貌的困擾。他問道:“那麼,在你想象中我是什麼樣呢?”
“呃,我聽說你長得很像我的一個熟人。”
“是玄虹之玉說的吧?”
周溫行自然而然地反問。他當然知道荊璜,沒準也知道寂靜號和雅萊麗伽。羅彬瀚默認了,在心裡回想關於“凍結”的故事。一個殺人狂,一名星級罪犯,一頭人狼。以及——羅彬瀚在匆忙中閃過這個念頭——他是某人的弟弟。
這些事實全然無法從周溫行的外貌上判斷出來。如果在羅彬瀚的故鄉,在梨海市,每天傍晚他能在學區附近的道路上遇到無數個有著相似既視感的高中男生,或者是還沒升到大三的男大學生。那不僅僅是因為外貌的年輕,又或者佯裝出的一副人畜無害的表情。
和從未掩飾過自己異類氣質的荊璜不同,周溫行隻讓羅彬瀚感覺到平凡和熟悉。“我們是可以理解的同類。”——少年周身表達出這樣的氣質,甚至連廣場上的貓人也對他毫無戒心。
羅彬瀚開始有點疑惑了。如果下一秒周溫行掏出他的心臟,那似乎一點兒也不叫他奇怪。但是此刻此刻他卻不覺得這頭人狼打算這麼做——對方真的是人狼嗎?他看不出來。周溫行的發型也頗具當代男子高中生風格,蓋不住眉毛的短劉海,兩鬢的發梢正好擋住耳朵頂部,似乎也沒有犬牙或獸毛。他的發色烏黑,瞳孔深棕,沒有任何染色的跡象。如果羅彬瀚的妹妹也能像他這樣打扮得規規矩矩,羅彬瀚甚至願意去大街上當眾唱一首喵個沒完的《樂潘普倫西》。
“請不要用那麼奇怪的眼神看我。”周溫行語氣平和地說,“我基本上能想象得出玄虹之玉是怎麼樣評價我的。從他的立場而言是理所當然的事,因為我是和無遠的逃犯勾結在一起的人。以他對死秩派的感情態度,就算破戒把我殺掉也不奇怪——當然了,現在的他暫時是做不到的,所以我才能站在這裡。雖然這樣講很難讓人取信,不過我其實沒什麼惡意,隻是因為好奇才想過來看看而已。”
“好啊,”羅彬瀚說,“我可以帶你去船上看看。”
“免了。我可不想體會那種刺客專用船的防禦係統。”
周溫行有點煩惱地笑著,輕輕晃了晃身後的琴袋說:“你搞錯了。我好奇的不是那艘船,隻是你而已。”
羅彬瀚以為自己聽錯了。但是周溫行卻篤定地點著頭,臉上的表情仿佛在說“看吧,就知道你不會信”。
“是真的。因為……唔,怎麼說呢?我們的立場稍微有點相似,所以放心好了,我也沒有要對你不利的意思。說到底,我不會殺死任何不願意死的人。”
像是要證明自己的說法,周溫行轉身向著廣場中心的噴泉走去。他的動作完全放鬆,頭也不回地邁步,讓羅彬瀚不由吃了一驚。這顯然是個絕佳的也許還是最後的)逃跑機會,但同時也極可能是個陷阱。羅彬瀚有點舉棋不定。
周溫行站在噴泉邊,回過頭來說:“你真的一點都不感興趣嗎?”
“什麼?”羅彬瀚忍不住脫口而出。他發現自己似乎有點控製不住心裡的煩躁。
“關於白河詛咒的事情。”周溫行說。他的臉上掛著一種奇特而理解的笑容,看上去很有親和力,羅彬瀚卻感到一陣無由的厭憎。
白河詛咒。羅彬瀚當然記得這個詞——儘管和他自己沒什麼關係。
他的身體自動走上前去。沒關係,他對自己說,如果“凍結”想要殺了他,這點距離是跑不掉的。
既然如此,聽聽對方的話也沒關係。隻要拖延得夠久,他總能找到機會逃走。
他來到溫泉邊,水波中浮現出他自己的倒影,看起來有種僵硬的陌生感。他仿佛第一次意識到自己的長相從某些角度看頗為怪異。這會是他在學生時代沒有異性緣的原因嗎?
“凍結”站在他半米外的位置。他們仿佛一對關係不錯的朋友般共同望著水潭。
“剛才的那首歌,你聽見了吧?”周溫行說,“那首歌的名字是《屠龍者騅貢》,是在阿爾比蔻斯廣為流傳的民謠。當然了,原版的歌詞不是這樣的,不過有個女孩把它翻譯成了你們的語言,我覺得按照這個韻腳重新翻唱一版也不錯。至於曲子的話,因為我在音樂上好像沒什麼天賦,所以隻是簡單地譜了一下。啊,我學吉他也有快三年了,不過還是彈得不太好,和哥哥當然是沒法比。說到底,我以前隻對醫學感興趣而已。”
羅彬瀚插在口袋裡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彈動了一下。他想起雅萊麗伽的彎刀還掛在自己的外套裡側。
“你覺得這首歌如何呢?”周溫行問道。
“沒什麼感覺。”羅彬瀚說。他幾乎沒怎麼認真地上過音樂課。
周溫行一點也不介意地說:“那隻是我彈得不好而已。原曲在阿爾比蔻斯可是非常有傳唱度的——不過在王庭附近不行,被哥哥聽到的話就會喪命。”
羅彬瀚忍不住瞄了他的倒影一眼。
“會被拖到納壬什芙的廣場上當眾砍頭呢。因為這種事被哥哥處死的人,在‘血霧時代’至少有幾千名吧?畢竟從一開始就是因為諷喻哥哥而作的曲子。像騎士長和管家之類的角色大概還可以通融,他是不會容許自己的敵人唱這首歌的。你應該能懂吧?就是古代暴君那樣的感覺,哥哥雖然喜歡掩飾和撒謊,不過本質上還是個非常小氣的人。被他記仇就麻煩了。”
周溫行說著,自己輕鬆愉快地笑了起來。
“是真的。他完全不願意吃一點虧,明明我們在赤縣老家的時候他還是很好說話的。現在回想起來,確實我們的性格是在同一個時間段發生改變的。不過我是不覺得那和詛咒有什麼關係,是哥哥的本性暴露了而已。他呢,畢竟是女巫和殺人犯生出來的孩子,會乾出什麼樣的事都不奇怪吧?比如,像我剛才唱的這首歌就是。當時可是把所有人都嚇壞了。不過安德雷爾泰大概是例外吧,那個人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煩惱的。”
他的說話的聲調輕快,語速中等,像在和熟人漫談那樣沒頭沒尾。羅彬瀚不免有點茫然,沒法跟上他跳躍的思維。他有點懷疑那就是典型的變態殺人狂思維。
“是指那首歌背後的故事啊。”周溫行說,“那首歌講的是他犯下引發詛咒的重罪——也就是他親手弑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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