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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琴音就重又顯了出來,韻律意境沒有半絲變化,直至完美收官。
臨溪的控琴之技果然了得,這麼突然的情況下都沒有被那攪局的笛音帶跑,果然稱得上一聲大家。然而同行相忌雖免不了,這麼明著搗亂,也是少見。
坐在窗邊的客人,有眼尖的道“塗家那是塗家的銷金舫”
塗家在玉京又有個名頭叫“塗半城”,是本城最古老的家族之一,早在這座城市尚未盛極而衰的時候,既紮根於此。
當玉脈枯竭,大部分門派家族撤出時,塗家並沒有搬走,而是艱難轉型,與城市一起掙紮求生,終於從一個籍籍無名的小家族,成長為今天的龐然大物。
時光荏苒,鬥轉星移,無數個家族、勢力在玉京崛起、沒落,不管是如今的四大家族,還是多年前的五大派彆,惟有塗家巋然不動,最近百年,更是已連續五代占據了城主之位。
“銷金舫”既然稱舫,整體比“漪蘭舟”大了一倍有餘,也是三層船樓格局,卻更加宏大偉麗。從“銷金舫”的甲板上看過來,完全是俯視的角度。
此刻兩船距離已近得有點危險,“銷金舫”棕色描金的船身已快填滿“漪蘭舟”右側長窗視野。“銷金舫”側舷上站了一群人,最醒目的是被簇擁在中間的一名青年。
此人年紀與燕開庭相若,體魄強健,濃黑的眉毛下一雙眼睛意氣飛揚。他身著黑色武士服,外披錦袍,在一眾幫閒和鶯鶯燕燕中,顯得格外氣宇不凡。正是“玉京四公子”之一,塗家二子塗玉永。
“燕開庭出來”
不等塗玉永說第二遍,也不等麵色惶恐的綠珠走到燕開庭身邊,原本燕開庭站立之處已沒了人影。隻見一道淡紫流光穿過“漪蘭舟”前廳,在船頭甲板上一個盤旋,就衝天而起。
“天地逆旅,光陰百代。這神通道法有點意思了。”郝淩雲臉現驚訝,眼神也認真起來。燕開庭這身法一出,頓時讓他收起了先前的輕視之心。
燕開庭的速度之快,都出現遁光了,但從不算稀疏的席位和人群中穿過,卻是點塵不驚。而郝淩雲坐在離他數丈外,就已覺察不到半點氣機流動。
這可不是普通輕身提縱之術能做到的,而是神通“光陰百代”在陸行術中的具應之法。
換句話說,如果諸人口中的評價屬實,燕開庭的神通隻是外力,那事實上更可怕。此人的天賦要高到何種程度,才能不用花心思就將神通和術法貫通
旁邊蕭明華卻顯得有些迷惑,小臉皺起像是在努力思索什麼,兩道秀眉幾乎蹙成一團。
她瞪著麵前桌子上還靜悄悄橫置著的泰初錘,終於忍不住伸手一指,道“那家夥是把它忘記了嗎有人會把自己本命兵器隨手亂扔的”
甲板上的流光徹底消失後,大廳裡的眾人才反應過來,有人一臉茫然交頭接耳,也有人像是揣著什麼秘事竊竊私語,還有人快步走上甲板,抬頭望去。
那道流光在空中上衝到一定高度後,陡然折向,如箭矢般直擊“銷金舫”
如此刻旁觀者眼力足夠,可看到燕開庭的身影拉成了數個重影,每一尊人像都做出同一個動作,右手成拳提起,肘部緊貼肋側後縮,微微一頓,即向前直擊出。
大多數人都沒想到燕開庭的反應又迅捷又暴烈,竟是連句場麵話都不說,上來就動手。“銷金舫”的甲板立時亂起來。
塗玉永卻是沒有半點意外,右手動處,一道雪光離鞘,森寒刀氣侵體,將身邊有點亂的人群更是逼得連連退後。
他挺身躍起,在空中挽出一個刀花,看似平常招式,周圍空間卻青芒忽隱忽現,顯出的軌跡很像是個弧麵罩子。
這一勢逆向發出的“雁落平沙”時機正好,燕開庭連人帶拳已衝到。
此刻燕開庭身周流光已淡到幾乎沒有,重影卻是未散。然而不知怎地,明明每一個拳頭都是一般無二的平擊動作,落點看上去竟將是同一點。
這如果不僅僅是幻象,本來的一拳豈非變成同時落下數拳
“轟”
拳鋒擊中氣罩,無數道勁氣激飛四下流泄。
首當其衝的是“銷金舫”甲板上的人群,猶如置身狂風,東倒西歪,立足不穩。尖叫聲中,還傳來噗通噗通水聲,是有兩個倒黴蛋站的位置不好,被直接掀過欄杆,掉入水中。
而兩個始作俑者也誰都沒討到好。
塗玉永的下風位置有點吃虧,直接被拍落甲板。然而那驚人壓力哪是能夠輕易化解的要是就這麼掉下去,他本人倒是沒什麼,非把甲板砸個大洞不可,搞不好還會繼續洞穿下麵的多層船樓。
自家的船自家心疼,塗玉永用儘身法,才在落地前堪堪調整好方位,背部撞在一段欄杆上。再堅硬上好的木頭都經不起他這一撞,頓時四分五裂,整段掉入水中。
不過有這點阻力,塗玉永成功完成緩衝,腳不沾地的滴溜溜平地轉了數圈,方才消掉所有餘力。
燕開庭更慘,他身在半空,全無借力之處,又是用的拳頭,沒有戰兵的力矩,等如是合身撞了上去。兩廂對衝後被彈飛,正在空中飛著,一時間都撈不到落腳的地方。
塗玉永終於腳踩實地站穩,掃了一眼甲板上其他人。場麵有點淩亂,不過尚無大礙,落水的已被救上船,倒地的也你攙我扶爬了起來。
他和燕開庭是打過多少回架的老對頭了,也不知道對方這次發什麼神經,連一言不合的過程都給省略了,直接開打。
可燕開庭既然沒動兵器,塗玉永也不屑占他便宜,出手是有分寸的。兩人純粹力量對衝,沒用任何破壞性的招式。
塗玉永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呲了一聲,偷偷轉了轉肩胛骨,減輕那裡如針刺般的麻疼,心裡暗罵一聲那混賬小子,好像力氣又大了。
想到這裡,塗玉永抬頭找燕開庭的身影,驀然一瞪眼,叫道“燕大,你敢”
可是晚了,隻見一個黑影快若隕石般從天而降,“啪嘰”拍在“銷金舫”的風帆上,將那幾層樓高的織錦緞撕出一個人形裂口。黑影糊在風帆上後,又往下滑落數尺,才完全穩住。
不是燕開庭又是誰
天知道這人剛才在全無著力處的空中,是怎麼調整出來這個刁鑽角度,撲到舫帆上去的。
塗玉永氣得七竅生煙,他才不信燕開庭不是故意弄壞“銷金舫”這麵獨特風帆的,要知道,尺寸如此巨大的織錦緞隻能定製,二十個熟練女工日夜趕工,也至少需要三個月的工期。
燕開庭輕飄飄落到他麵前,若無其事地道“爺我現在心情好了,陪你就是。過兩天就是逢魔時刻,多宰幾頭魔物,獎金算你名下。”
塗玉永更氣了,忘記手中還抓著沒入鞘的刀,就是一揮手,“我到時候會殺得比你少嗎要你給獎金”
他這把刀也是一件靈兵。刀身比通常尺寸窄三分之一,卻長三分之一,鑄造之時融入了一點來自極北之地服玉山脈深處的靈魄,名“冰玄”,故而平時不用催發隻要出鞘,就會將周圍空氣變得奇寒無比。
如此靈兵,即使不經意地揮動,也頗有殺傷力,燕開庭也不敢被它近身,眼見雪白刀刃貼著鼻尖削來,立時一個掛腰後仰避過。
塗玉永這才意識到,“哼”地還刀入鞘,口中卻不放過,“不用彎腰行這麼大的禮。”
燕開庭“切”了一聲,直起身便想說什麼。
兩人忽然同時停住動作,側耳傾聽。
腳下傳來剝啄之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那是無數木材一起斷裂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