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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明軒並沒解釋,沉吟了一會兒道“請父親派個靠得住的人,將大郎近些年的事情收集一下給我,從他十五歲結契泰初開始吧。另外,我總覺得城裡風向不對,父親提點各位管事提高警覺,哪怕是魔降結束後,也不能放鬆。”
那最後一句話,幾乎就是說,“逢魔時刻”結束後,玉京城裡要出幺蛾子了。
付博文應了,然後問“是燕家大郎那事還沒完”
付明軒搖搖頭,道“就怕不是那事。”
付博文知道他向來有主意,見他一直在思考,沒有細說的意思,也就不再問。
屋子裡剛沉默了一下,就聽見外麵院子裡有動靜,兩人目光一起轉向門口。
這個時候,敢在沒通報的情況下,就跑到付博文的書房邊上來,除了付明鳶還有誰
果然,一個輕靈悅耳的聲音歡快地道“爹爹,爹爹,我進來了啦”
說著,不等裡麵回答,房門被推開條縫,探進來一張嬌軟美麗的麵孔,一雙秋水般的明眸與付明軒對了個正著。
付明鳶急促地“呀”了一聲,往後一縮,差點甩上房門。
她總算及時意識到,這一舉動太過欲蓋彌彰,硬生生停住手上動作,隨後老老實實拉開門,端端正正走進來。
“父親,大哥。”
打完招呼,付明鳶特意對著付明軒道“我的功課完成了。”
“嗬。”
付明鳶對付明軒的這個回應,頗有些敢怒不敢言,明媚的眼睛轉了轉,不著痕跡地左右打量。
付明軒淡淡道“彆看了,大郎回家去了。”
付明鳶絞絞手指道“誰要知道他是回家,還是又出去浪蕩了。”
付明軒總覺得她神色間透著點莫名心虛,道“你把人弄走了,他可不就也出去了。”
付明鳶頓時氣上眉梢,一抬頭看見付明軒臉色才知道自己被詐了出來,立刻低下頭。
付明軒冷冷道“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們的私人院落,你不能去,更不能插手。多大的人了,連點最基本的禮貌都沒有。況且你知道那女人是什麼身份,就敢冒冒失失和她接觸。”
付明鳶被訓得連頭也不敢抬,喏嚅著辯解,“我沒和她碰麵,隻是差人進去換了一個插瓶的鮮花,順便還送了一套衣服。”
付明軒臉上冷沉,心裡卻是在好笑。他到現在才明白,為何當時來報臨溪失蹤的女管事臉色那麼奇怪,還要強調一下,除了人跑了之外,屋子裡什麼都沒少,包括床帳之類的織品。
那女管事當時應該還不知道有其他地方的侍女進去過,所以想象不出來,光天化日之下,在守衛不算太森嚴但也不是能任人來去的付家,一個一看就行跡奇特的女人是怎麼跑出去的。
此時真相大白,當時臨溪強行衝開沈伯嚴的禁製,就算受傷,至少活動能力應是恢複了,又拿到敝體衣服。想來付明鳶也不會拿自己的給她,應是侍女裝束。
那臨溪隻要行動間小心點,客院離外街近,附近暗哨也不多,她自然就脫身去了。
付明軒緩緩道“你應該也看到,血潮天象已經出現。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離府,我會讓人看著的。”
付明鳶有些不服,道“家裡有法陣,有守衛,不用留人。我的道法並不弱,父親去城外前線我不能跟著,但為何不能和你一起去城中陣眼鎮守。”
付明軒道“我說的不能離府,不僅是魔降期間,哪怕戰事結束,禁令沒解除,你都不能出去。”
付明鳶臉色微變,“為什麼”
付明軒道“如果你有意見,我現在就叫人送你去母親那裡。”
付明鳶一怔,小嘴微張,又看看一直一言不發的付博文。似是知道眼前父兄不會再縱容她,不由一跺腳,奪門而出。
書房門被重重碰上,付博文方道“她心悅燕家大郎。”
付明軒淡淡道“她不記得自己身份,父親應該還記得。況且喜歡人,也不是添亂的理由。”
付博文輕輕歎息一聲,點頭認了。
燕開庭這次回府沒走正門,直接找了個最近的地方翻進內院。
他進去的時候,沒有刻意隱蔽行蹤,走到“花不謝園”外隔火帶的時候,附近暗哨陸續有人站起來,侍衛們看清是燕開庭,行了個禮又隱去身形。
燕開庭點頭回禮,在花園的金絲竹編月亮門前略停了停,還是折身走了進去。
現在是春末夏初,進門後右手邊就是一大片旱地水仙。土壤裡有恒溫法陣,因此花期格外長,不過也到了快開儘的時候了。鵝黃色的花朵一大叢一大叢,拚命綻放,絢爛的仿佛明天就會凋謝。
燕開庭沿著一條水雲石鋪就的彎曲小路向前走去。
這是采自荒河一段已經改道枯竭的古老河床,石身有流動的水波和雲彩紋路。據說燕開庭的生母十分喜歡這種小石頭,十多丈路麵裡所有的水雲石,都是她親自去一塊一塊撿回來的。
小路儘頭是一個獨間書屋。
全屋木製,走得近些就可以聞到桃花心木特有的淡淡芳香。這種樹木本身還可以作為藥植,是多種寧神清明丹藥的基材。用它來做木屋,自然也有提神醒腦的功能。
木屋沒有使用太多建造技巧,樸素天然。無論牆麵還是大梁的木頭,隻將表麵打滑,保留了所有自然痕跡,展示著桃花心木紅潤的色澤,和無節少疤的清晰紋理。
屋子裡亮著燈,那是嵌在頂梁上的一顆巨大垂棘之璧。白天用鮫綃遮起,僅剩微茫,夜晚拉開,就光明如燭。
燕開庭像是一點都不意外屋裡有人,也沒有半點遲疑猶豫。他放重了腳步,但是沒有減慢走路速度,直接推開了屋門。
屋裡人聽到動靜,已經站了起來,朝門開處看去。
兩人都神色如常,絲毫不驚訝在這裡看見對方。
這是老府主的書房,如今能夠打開法陣進來的有兩個人,燕開庭和胡東來。胡東來一直幫老府主處理文書,在他生前就有授權。
燕開庭繼位後,不知出於什麼考慮,並未收回胡東來的授權。
而胡東來並不把自己當外人,仍然保留了以前的習慣,經常來藏書。這裡的書籍大多是道修筆記、煉器要點,還有少量雜記遊記。事實上,他來得比燕開庭勤快多了。
胡東來首先動了動,他將手中一本玉片冊合上,放回書架,然後才躬身行禮,道“府主。”
燕開庭點點頭,走到書桌前坐下,道“這裡的藏書,有一半是燕家祖傳,另一半是父親生前的收藏,你可以從這一半中挑一些帶走,當作紀念品。”
胡東來臉色頓時一變。
燕開庭不等他說話,就道“以後你不用再到這裡來了。”
胡東來悄悄握緊五指,強作鎮定地道“府主,可以問一下為什麼嗎”
“因為我是府主。”
胡東來一窒,沉聲道“我的權限是老府主給的”
燕開庭拿過桌子上一個鎮紙把玩,漫不經心地道“我隻是提醒你一下,燕家血脈可以重置法陣,舊的權限自然失效。到時候你若是不小心,我也不知道這裡的法陣發動起來是個什麼樣子。”
胡東來勢不如人,還有什麼好說的,再待下去自取其辱。他也不取任何東西,告辭之後,轉頭就走。
燕開庭忽然叫住他,雙肘支在桌麵上,十指交叉抵住下巴,好奇地道“我就看上去那麼好欺負嗎都已兵戎相見,你還覺得我能與你和平共處”
胡東來停住腳步,緩緩回頭,道“府主說話做事可要講道理、講證據。您在外麵無故責備於我,屬下為了匠府的麵子也不敢多說。可在府裡,還有夏師,還有合議會現在是城防戰事已近,不好節外生枝,等一切罷了,連同方匠師解約之事,可都得在會上有個交代才能服眾。”
燕開庭靜靜聽完,手指抵著前額,沉沉笑起來,“我本以為我已經很天真可笑,原來還有比我更純的人。你憑什麼認為我需要和你講道理”
胡東來忽然一陣怒氣衝頭,漲紅臉道“你又憑什麼坐在那裡教訓我我有哪裡不如你向師一生心血不是給你糟蹋的”
燕開庭慢吞吞道“你是他徒弟,所以自認半子嗎”
胡東來眼睛都漸漸泛起紅色,沉聲道“我是他半子還是其他,你心裡明白的”
燕開庭臉上還是那懶散而似笑非笑的表情,眼底已滿是冰雪之色,“我不明白。你可以大聲直說的。”
胡東來陡然甩頭,轉身就走。
過了一會兒,像是感應到屋中無人走動,半敞的房門輕輕地自己帶上。
“向師,夏師,”燕開庭低低念著,然後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嗤笑。
他的生父姓向,不過長久以來,幾乎都沒有人提起了。玉京城燕府的老府主,親熱點的稱呼他駿生,疏離些的稱呼他空落上師,餘者皆稱府主。
燕開庭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半坐半躺,目光則從屋子裡一遍一遍掃過。最後落在頭頂大梁上那枚足有臉盆大小的垂棘之璧上。
遮光的鮫綃被牽引索拉在一邊,圖案陸離的織物猶如一朵彩雲浮在空中,邊緣處綴著一個精巧綁結,核心是一枚中空玉扣。
不過燕開庭此時已看清,那其實是一枚光素無紋的玉玦。若在深色背景如孔雀藍上,會被襯得寶光皎皎,但在主色調素雅的鮫綃上,就顯得不起眼了。
那是一枚款式、質地,與“花神殿”向瑤屋中那件雀羽衣上看到的,一模一樣的玉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