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叫你小白吧。”薑籬非常自來熟。
“……”他道,“好。”
夢境戛然而止,醒來時,天已大亮,薑籬發現自己挪到了床榻上。拉開床簾,地鋪上躺的變成了殷識微。他已經換了身褻衣,也剛剛醒來,支起身低頭咳嗽了一陣。薑籬蹙眉看了看自己,有些意外自己睡得這般沉,被他交換位置也沒有醒來。
赤足踩著檀木腳踏下了床,他咳嗽聲未停,臉色比之昨夜更蒼白了幾分。乍一看,好似一個紙紮的人,沒有半點血色。
薑籬皺眉看了他一陣,蹲下身摸他的脈。脈搏虛浮,是虧損的脈象。
“你昨晚做賊去了?”薑籬不理解,“一晚上的工夫,怎的虛了這麼多?”
他搖搖頭,“無妨。”
“你再歇歇,”薑籬看他這弱不禁風的模樣,不忍心讓他操勞,“蕭寧那事兒你好些再辦也成,陳家那邊我拖一拖。”
他點了點頭。
薑籬扶他上床,看他躺下,幫他掖好被子。收拾停當,薑籬披衣出門,走出門外,又倒退著回來,叮囑道“好好歇著啊,彆做賊了。”
殷識微微不可聞地歎息了一聲,閉上眼,道“……好。”
殷氏客舍之中,簡易搭了一處靈堂。紗幔白廬之下,一副棺木停在那裡。天光在滿地紙錢的地方顯得蒼白,仿佛冰冷的潮水,漫過所有人的心房。蕭寧一身素綢白裙,同蕭宣一起靜悄悄立在門檻邊上。打眼一瞧,立在靈堂中的那個魁梧男人正是韓爭渡。
蕭寧抿了抿自己黑油油的發髻,又正了正發髻上的白花,低聲叮囑蕭宣在門口等她。本不想帶這小子來的,奈何他二人都寄人籬下,向來形影不離。這裡舉目無親,不帶上他,隻怕他慌張。
她深吸了一口氣,進門走到韓爭渡跟前。
“宗主萬安。”她亭亭蹲了個福。
“你是……”韓爭渡沒認出她來。
她低垂著臉頰,雙手獻上昨兒他贈給她拭淚的繡帕,“宗主忘了,昨兒我在雪洞裡哭,是您贈帕於我。我已經洗乾淨了,這就還給您。”
“原來是你。”韓爭渡接了帕子,“一方帕子而已,不必費事送回來。”
一抹幽靜的香氣飄到鼻尖,原是這繡帕上多了一抹兜婁香。韓爭渡一愣,恍惚記起自己亡妻最愛用兜婁香。這香氣味獨特,清新似雨後青草,卻因香方難得,會調的人不多,他許久未曾聞過了。
蕭寧還了帕,又取了三根線香,跪在蒲團上給韓如意拜了三拜。
“聽聞宗主失女,請宗主萬勿太過傷心。”蕭寧輕聲道,“去年若溪花會,我曾見過如意娘子一麵,娘子仙姿,至今難以忘懷。識微公子說,娘子至死亦在提醒他們鎮中危險。娘子這樣的好人,上天定不會虧待她,他日會托生在好人家的。”
韓爭渡低低歎了一聲,又問“原來你是如意的舊友。”
“舊友稱不上的,我豈敢高攀?”蕭寧柔柔一笑,“隻是說來也巧,那日是花會,我與婢女走散,得如意娘子指路。如意娘子說,我與她娘親身形相似,還都喜歡用兜婁香,這才與我多聊了幾句。”
韓爭渡就著日光看她,她不沾粉黛,麵容明淨,一雙浸了清水似的杏眼熠熠生輝。若隻看麵容,其實與如意的母親相去甚遠,隻是這柔和的神態確實有幾分相似的味道。他看得太認真,她似乎有些羞赧,垂下臉子,露出一截潔白的後頸,似天鵝一般細細一握,脆弱,又招人疼愛。
“宗主,”蕭寧起身又蹲了個福,聲音蚊呐似的細,“還了帕子,若無他事,我便回去了。”
韓爭渡意識到自己的目光太放肆,她受了驚,忙道“是我唐突,不知娘子是哪家貴女?”
女孩兒忽地紅了眼眶,一雙眼盈滿了淚。
他這才發現她一身素樸,恐怕不是什麼得臉的人家。
“我是蕭家三女蕭寧,劍尊降罪,如今是戴罪之身。”
“你是為了此事而哭?”韓爭渡問。
蕭寧搖了搖頭,“我雖為女子,隻要有手有腳,就算沒有家族倚仗,平日繡些紋樣也能養活自己。是我外祖母攜大表哥登門來求娶,表哥不學無術,動輒打罵姬妾,絕非良配。可……”她淚如雨下,淒聲道,“可我這般浮萍之身,得了外祖之命,又怎敢有違?隻怕嫁過去,也活不過幾日了吧。”
“原來如此……”韓爭渡沉吟著。
“宗主,我還有些紋樣沒有做完,便先告退了。”她行了禮,不顧韓爭渡想開口阻攔,轉身離去。
出了門,蕭宣跟上蕭寧,二人走過長而直的遊廊,蕭寧才敢吐出一口濁氣。一個韓家的老仆在廊下等她,多虧這仆人,她才知道韓爭渡亡妻有何特征。她把自己典當珠釵首飾的銀子給了他,他千恩萬謝,喜滋滋地走了。
蕭宣很是不解,問道“三姐,去年若溪花會咱不是一塊兒去的麼?你什麼時候見過如意娘子?”
“小孩子家家,不要管大人的事。”蕭寧翻了個白眼。
去年若溪花會,她根本沒有遇見過韓如意。隻是如今人已經死了,不會有人來戳穿她的謊言。
蕭宣躊躇一陣,又低低地問“三姐,你不會真的嫁給陳家那個人吧?咱們就不能找識微公子幫幫忙嗎?他那麼好,肯定會幫咱們的。”
蕭寧絞著帕子,氣道“幫忙、幫忙,他愛慕的是薑姑娘,憑什麼幫咱們?再糾纏他,不光那該死的陳常紀,旁人也要說我心思不純,勾搭姐夫了。”
說話間,有個殷家弟子尋摸過來,道“三姑娘,你怎麼在這兒?識微公子正尋你呢。”
“走吧。”她拉起弟弟的手,二人一道遠去。
客舍裡,韓爭渡看向韓如意的棺槨,低聲問道“如意,是你怕爹爹孤苦,冥冥中派她來與爹爹相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