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養春低聲說道。
他旁邊休寧士紳首領,告老的鄉宦汪先岸歎了口氣。
的確,楊信對於主動歸順的,隻不過是收田地而已,不會連財產都搶走的,哪怕是昭義市那些,後來像房產什麼的也還給了士紳,至於士紳不會去住,那個跟他沒什麼關係。而且他鼓勵工商業,還會幫助,這個逆賊玩這個的本事有目共睹,基本上他的控製區,工商業都會很快變得興旺起來。
他隻是不準土地兼並,不準種棉花,限製養蠶而已,但對於開礦辦工廠,搞海運,這些完全放開,朝廷過去那些禁止的東西,在他控製下隨便搞。
連金銀礦都不管。
隻要交稅,工商業隨便搞。
正是因為這一點,儘管那些被他抄沒了田產的士紳依舊在罵他,但也僅限於罵幾句,沒有哪個士紳在他治下會因為活不下去而反抗。
相反都活的很好。
比如無錫那些投降的士紳,這時候就一邊罵著楊信,一邊享受著他創造的寬鬆環境,尤其是先進的金融體係支持,一邊喊著日子過不下去,一邊照樣活的有滋有味,頗有些痛並快樂著的味道。
他們儘管失去了田產,但因為楊信控製下穩定的秩序,對工商業的鼓勵,廉潔高效的政府,尤其是那些老百姓購買力大幅增強,這些工商業家族不但沒有因此一蹶不振,反而都迅速適應了新的局勢。說到底在一個不限製工商業,甚至對其扶持,更不會對商人視為肥羊的環境中,隻要有資金,有商業網絡,有控製在手中的技術,想要發財過好日子並不難。
以華家為例,他們的確失去了幾十萬畝地,可是華家那些幾百年積累的藏書,那些印刷工廠,外麵的商業渠道全都在。
他們的確不能收租了。
可他們仍然能憑借著保留下來的這些過錦衣玉食的日子。
他們還是富豪。
楊信的確要地,可他在要地的同時也能保證秩序,還能給予商人們夢寐以求的尊重支持,更保證了商人們不會被貪官汙吏敲骨吸髓。
說到底徽州的世家大族不是純粹土地士紳。
他們都不依賴土地。
失去土地不會真正讓他們受嚴重傷害。
可現在呢?
什麼都沒有了!
地肯定不會有了,銀子也沒了,甚至連命都沒了,這場大亂之後,還不知道得多少世家豪門被抹去,而且這還隻是開始,如果混亂持續,秩序完全崩潰,那時候死的更多。如果士紳們能結束這混亂還好,但現在的情況是,他們根本沒有能力解決,甚至他們已經自身難保,繼續拖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地方被這場烈火焚燒。
所有士紳都將在烈火中化為灰燼。
沒有彆的辦法。
要麼去向楊信投降,請他來恢複秩序交出土地保住其他的,要麼就等著這場火燒到自己頭上,燒光自己的一切甚至性命。
這個選擇題不難做。
“老朽去叢山關!”
汪先岸緩緩說道。
說話間他兩行眼淚流了下來。
“老朽就不明白了,這大明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是我們錯了,還是這世道錯了?”
他悲憤地說道。
說完他拄著拐杖,恨恨地走了。
吳養春默默看著對岸,那個鄉賢舍命不舍財的掙紮,終於激怒了那兩個搶他箱子的,兩人很乾脆地把他抬起來,直接從橋上扔了出去。但即便這樣,那鄉賢依舊懷抱著箱子,他就那麼抱著箱子,尖叫著墜落在了新安江的江水中。
吳養春歎了口氣。
舍命不舍財的後果就是這樣。
而就在此時,後麵吳文節騎著馬驚慌失措的跑了過來。
“老爺,老爺,一夥刁民向溪南去了!”
他高喊著。
吳養春的臉色瞬間變了。
“快,快回去!”
他吼道。
緊接著他上了轎子,然後在吳文節和一幫親信簇擁中,頗顯驚慌失措地向溪南方向狂奔而去。
剩下那些跟隨他們一起,準備前往徽州救援的士紳們,站在那裡麵麵相覷,然後一個個帶著親信們黯然離開,而在他們身後的徽州城下,混亂依然在繼續。甚至就連徽州城內,也已經升起滾滾濃煙,很顯然在這樣的混亂中,秩序終究還是難免失控,畢竟城裡麵有錢人太多,不能指望這種時候還能秩序井然。
而此時這場燎原之火,依然在這片其實南北長不過百裡,東西寬不過二十多裡的狹長盆地燃燒。
甚至向外擴散。
吳養春終究也沒能逃過一劫,當他匆忙回到溪南時候,吳家已經被那些狂歡的佃戶和奴仆們淹沒,而他在逃往休寧的途中,被幾個民團的潰兵認出,然後被這些搶他身上財物的家夥開槍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