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趕路,其實,兩人也隻是閒庭信步一般,不緊不慢地走著。
大概是受了一點教訓吧,接下來的這一大段路途,下意識地,我減少了主動搭話。而他呢,似乎也在想著什麼心事,隻是默默地向前走著。這樣一來,我的心裡,倒是打起了小九九此去京城,尚有百來裡路。這樣長的一大段路程,也不是輕易就能夠走完的。嗯,很有可能是這樣的,夜幕降臨之際,也還有四五十裡地,倒是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樣子。與其這樣風風火火,倒不如“閒庭信步”一般,走到哪兒算哪兒。反正,就算是到了第二天,依然有的是時間。
哦,這位魏基立魏大哥,應該是另有一番心思吧山高水長,此前一路上形單影隻的,此刻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同路人,走那麼快乾什麼?再過了一陣子,大家火氣小了些,到時雙方邊走邊談,四兩棉花八張弓——慢慢彈(談),不是更好嗎?
由此看來,正是有了這點小心思,這位“魏公子”,走起路來,從容不迫,慢條斯理多了。
為了確認自己猜得對不對,我下意識地掃了他幾眼。
拍了拍衣角,他目不斜視,隻是緩緩地向前走著,一副心無旁騖的樣子。
“嗯,不錯啊!”我暗自感慨著,“青蔥歲月,少年老成,如此沉得住氣,倒是不容小覷。哦,也有這樣的可能,他其實依然是在氣頭上。由於是怨氣未消,他擺出這麼一副樣子,其實隻是給我臉色看?也就是說,他其實是個有點小心眼的人。這樣的人,我是不是也要多留個心眼呢?人說‘話不投機半句多’,確實是經驗之談。當然,事出有因,造成眼前這一幕的,主要原因在我……”
大概小半個時辰之後,我再也忍不住,問出了這樣一句“基立啊,你此番到城裡去,會不會是另有要事呢?”
一聽此話,魏基立倒是開朗起來了,輕聲說道“要事嘛,倒也談不上。我,我隻是慕名而去。到了那兒,也就是東走走西看看而已——”
原本的那個念頭,就像是埋在土灰裡的木炭,這一刻,又灼烈起來了。
眼前的這位少年,就算不是天賦異稟,那談吐與氣度,也是迥然有彆於常人的。人的風度與氣質,是裝不出來的。此次跟他一起到丞相祠堂去,多半就會不虛此行了?
“哦,那丞相祠堂,”一咬牙,我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也是要去看看的吧?”
“這?”魏基立先是一愣,接著又帶著一絲訕笑,然後這樣說道,“這丞相祠堂嘛,遠近聞名,自然是要去瞻仰一番的了……”
這樣的語氣,儘管有點不自然,不過,倒也算是答應了。我淡淡一笑,順勢換上一種語重心長的口吻“是啊,一個年輕人,如果連大名鼎鼎的丞相祠堂都懶得去,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嗯,倒也是——”魏基立附和著。
霎時,我隱隱覺得,這魏基立,與這丞相祠堂,似乎總有著某種隔膜。至於其中的原因,難以言傳。考慮到此前的不愉快,我自己似乎也不便於立即直言問起。
“哦,如果沒能夠在天黑之前趕到城外,”這樣說著,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下那越發西斜的太陽,“又該怎麼辦呢?”
看了一下那太陽之後,再掃了那愈加拉長的影子幾眼,魏基立眨了眨眼,這樣說道“趙姑娘的意思是,如果到不了城外,又找不到宿頭,就隻能披星戴月,連夜趕路了?”
我暗自尋思道這家夥,一副自視甚高的樣子,好像我就特彆怕走夜路的樣子。其實,從踏出家門口的那一步開始,這種那種可能要吃的苦,可能要受的罪,可能要走的彎路,我都已經想過了。要說走夜路,本姑娘未必就怕過誰。
哦,想起來了。其實,他這是在試探我,讓我先說出自己的想法。嗯,大概是這樣的,人說男女授受不親,他如果直接開言,又擔心我會懷疑他彆有用心。然而,如果是我先提議,無論是讚成還是反對,他都會有回旋的餘地。想想也是,他一個大男人,無可無不可的,連夜趕路也好,找個地方歇息一下也罷,反正他都不怕。
對於可能出現的情況,他早就有兩手準備。
此前,我的第一反應就是,他與那魏延將軍,應該有著某種淵源。結果,結果又怎樣呢?
其實,他隻是臉有不悅之色。是啊,他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而隻是說了一句“隻是同姓而已”。而我呢,考慮到他此前的反應,也就不能作進一步的追問了。
由此,不難想象,他是一個頗有心機之人。要想套他的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當然,我和他素昧平生,剛剛相識一陣子,就要求對方對自己掏心掏肺,也是不現實的。
嗯,有道是“逢人隻說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對此,我對他,倒也不必過於苛刻。好在此行路途尚遠,在一起的時間久了,我對於他,也就會慢慢地熟悉起來吧?人生路上,未必就會有那麼多的“一見如故”……
最初,如果我一直往前走,或許也就不會遇見他了。此刻回想起來,我似乎是覺得,後麵還落下一個人,於是,我就往回走,就遇見了前往京城的他!這樣的相見,倒像是刻意找來的。
既然隻是萍水相逢、不期而遇,麵對我的問話,他完全可以隨口捏造一個姓氏的!我又不是查戶籍的,多半也不會深究。隻是,正所謂“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他照直說了,倒也爽快。從這個角度看,他有著率真的一麵。他覺得,對於自己的姓氏,沒必要隱瞞。對此,他有著自己的底氣。由此看來,他不是那種輕易低頭之人?
當然,對於我的那一番心思,他未必就能夠洞悉。
或許,是他小瞧於我了?
是啊,對於那段往事,又怎麼能夠說得清楚呢?當年,諸葛丞相一直提防著魏延魏大將軍,主要還是出於,對社稷的長遠考慮,而不是出於私心。打壓手下一位能征善戰的將領,有何意義呢?
如果將私人恩怨置於社稷江山之上,丞相還會如此受人敬仰嗎?
其實,那一刻,魏基立心思較為簡單,他不曾想,我會如此浮想聯翩?
其實,我倒不是那種記仇之輩,我隻是覺得,如果著眼於長遠,站在蒼生社稷的高度,對於一個人的考量,就應該慎之又慎。你輕易相信彆人,彆人未必就會對你推心置腹。
要看清一個人,除了平麵鏡,還有多棱鏡。
這位魏公子,可不是什麼翻飛在草叢之間的燕雀吧?
隻是,一旦他青雲直上,心中所想的,卻不是蒼生社稷,那又如何?由此看來,看一個人,首先就要看他的人品與德行。
“那,魏公子,到時可要多擔待啊……”沉吟片刻,我試著這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