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霜!
薛白聽了,立刻起身告辭,找了範文舉說此事。
白芍還在疑惑衛霜為什麼突然改主意了,衛霜笑而不語,回房補覺。
之後衛霜便一直待在醫館裡,萬暮白和葉挽君來過幾次,萬暮白主動想跟他比試比試,卻少有的被拒絕了。
萬暮白總覺得衛霜似乎變了個人一般,問葉挽君也沒得到答案,甚至擔心是不是修煉彆仙蹤出了岔子,還去找父帥求證才放心,隻是不能理解衛霜這突然的轉變。
以前衛霜也是很平靜,隻是像一片大澤,翻著波浪,底下是隨時吞沒船隻的暗流。而現在他卻像條小溪,看上去活潑了很多,發自內心地放開胸懷,可反而令人覺得他沉澱了下來。
不知不覺過了半年之久,荊楚書院也開始核驗學員成績。忽有一日有人來訪,衛霜開門一看,是在崤關有一麵之緣的那個女學員,身著暗紅長裙,戴著三根發簪,負著包袱,抱拳一禮。
進得醫館,卻是來道彆的。衛霜這才想起來,荊楚書院學製三年,轉眼快到,也是結業的時候。隻是眼前之人雖是麵熟,可叫不出姓名。
衛霜自嘲著賠禮道歉道“在下一時貪慌,忘了閣下高姓,可否提點一二?”
學員抱拳爽快地答道“小女姓素,單名一個月。”
衛霜想起來,素月好像跟葉挽君也很聊得來,說道“挽君前幾日剛來,可惜沒能碰上。你是準備幾時走,我叫她來一趟。”
素月哈哈一笑,朗聲言道“原本便是來向先生辭行,並無彆的打算。此間好友,終還入江湖,待以後鬨市茶樓,或明月鬆林,必有重逢之日,何必在此躊躇?”
素月草草說了幾句,背上包袱走了。
衛霜感念其豪邁,想送些丹藥給她路上以備不測,卻被拒絕了,讓他莫要為一人偏心。
自素月風風火火地告彆後,兩三天裡荊楚書院忙碌了起來,隻隔了一座院牆,衛霜又害怕又好奇地坐在牆根,一邊喝茶一邊偷聽學員們互道祝福。
經曆了崤關同生共死,早已有了袍澤之情。衛霜本就屬於涼薄的一類,卻也有些不舍。偶爾也有學員像素月那樣,來向他辭彆,有的把他真的當作先生般求句衷告。
一開始還有些不習慣這種離彆的氣氛,每每傷感之時,又想到素月那豁達的身影,被激勵著用同樣的方式寬慰著彆人。
半個月不到,荊楚書院徹底安靜下來,衛霜在牆根坐了幾天,一直時不時看向院門,期待有人來叩門。
白芍見衛霜這個樣子心裡不忍,知道他也是第一次經曆,可是沒說什麼,默默地陪在他身邊。
又過了近兩個月,萬暮白找上門來,推門就問“小霜,怎麼回事,父帥讓我當什麼中正官……薛夫子、範公子。”
衛霜無奈地對他笑笑,範文舉和薛白今日來是請他一同當入學的中正官,品評天下來此的少年英傑。
衛霜自然當仁不讓,隻是顯得有些羞澀,說到底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都沒成年了,就要端起夫子的氣勢對彆人評頭論足,難免被人質疑,不過想到自己已有金丹修為,又覺得沒什麼問題了。
應下之後,範文舉又問萬暮白“既然衛公子答應了,萬公子的意思呢?入學的考生名冊、排序、錄用等等瑣事,讓我等來就行,二位隻需要做個考官即可。”
萬暮白一想自家父帥隻是讓自己做個中正官,又沒讓自己接替他夫子的位置,而且衛霜也答應了,難免到時候有人刁難,自己也答應下來,二人有個照應。
薛白和範文舉見一下子說服了兩人,自是喜出望外,回去準備招生事宜。
到了日子,衛霜自告奮勇地去門口為前來報名的考生登記姓名,本隻需要隨便派個編修,可是他依然要求親自料理。按理說五位中正官不能與考生單獨接觸以防徇私,可衛霜單單是個例外,他的徇私對象估計隻有萬暮白和葉挽君了。
而新來的考生自然不知道“衛夫子”的本事,隻當是個書童,沒怎麼在意。
等到文試時,考生見監考竟是替他們登記的“書童”也是一臉驚訝,待周圍的編修、護衛、協吏對他言聽計從,有條不紊地再次檢查早就準備好的各樣器具,才相信這個少年真的就是他們的中正官。
時辰一到,協吏敲響銅鐘,考生幾乎同時執筆、蘸墨,在考卷上奮筆疾書。
衛霜這才知道自家師父當時的感受,夫子的講台高出半尺,可就是這半尺,底下考生一舉一動都看得清清楚楚,有信心滿滿的,有抓耳撓腮的,還有這兩下想要偷瞄彆人的……
不知為何,其中有一人從開始就沒動態,盯著卷子發呆。
衛霜不禁問道“你為何不寫?”
他這一句話讓所有考生都偷眼去找究竟說的是哪個。而那個沒有動筆的考生卻看著他道“可否換個考題?”
衛霜還沒聽過這種要求,這考生看著白白淨淨,像一表人才,莫不是個繡花枕頭,倒來這裡作死,冷冷地回答“大家都是一樣的。”
考生又說“這個題目我練過許多次了,早已爛熟,不足以試出我的水平。”
衛霜依舊麵不改色,不管這人是真的光明磊落,還是在沽名釣譽,說道“這說明你運氣不錯,這也是你的強悍之處。”
考生再沒有什麼意見,思索一會兒後拿起了筆。
之後文試也就沒什麼意料之外的事了,除了幾個看衛霜年紀小就想著投機取巧看小抄的,直接被護衛帶了出去。
衛霜心裡還吐槽呢,想作弊也整點精妙的手段,說不定自己看著有意思就隻是提醒一下,夾帶這種老套路還拿出來耍,而且還直接放腿上抄,真以為他瞎嗎?
文試要一個時辰,衛霜坐在上麵看一群大頭菜也無聊得緊,便下去來回走走。到那個叫囂的考生後邊,衛霜偷眼觀瞧,這人筆劃如精雕玉琢,十分養眼,再看行文如大江東去,一瀉千裡,毫不拖遝,一下戳中了衛霜心裡所喜,當真是個有才學的人。
再走到哪幾個空位上,考卷衛霜隻瞟了一眼就不想看下去了,要麼這麼長時間沒憋出個開頭,要麼把市井胡話都寫了上去,不堪卒讀也!
終於熬到文試結束,衛霜都沒時間歇息,就被協吏帶去閱卷,隻來得及喝口水。
五個人分開閱卷,麵前隻有考生的卷子和對應的號牌,卷子由編修重新謄寫一份,以防考生做些記號什麼,讓中正官隻能根據其文筆定才能。
衛霜最是喜歡那種行文直爽的,沒有一點廢話,看得輕鬆愉悅,隻是這樣的文章更加考驗用詞和結構,否則反而更加乾癟。
而那些邏輯明確,思路清晰的,衛霜也是公正地給分,至於喜歡用典故和修辭雕琢辭藻的,隻要不影響全文,也能得個看的過去的分數,至於亂寫一通的,衛霜毫不留情。
好像這屆的規矩改了,五人打分,兩頭的直接去掉,隻留中間三個。
衛霜心想這還是葉挽君在醫館裡喝茶的時候跟薛白提到的,原本還有一種是將分值拉大,抽兩人閱卷,若二人打的分數差過了某數,則讓第三個人打分,離誰的近就跟誰取平均,若第三人打分依然分差過大,則五人一同討論分數。
說起來這種辦法最為公平,可是效率低下,五人的中正官沒必要采用。若是換了王畿的考試,數十名中正官一同閱卷,說不定有用武之地。
待全部閱完,衛霜累得腰酸背痛,隨便動一下骨頭就劈啪響。
等編修結了分,他們才見著麵,一同吃協吏送來的飯食。
接下來就是要挨個喊進來麵試了,這次他們看的就是考生的原始試卷。衛霜被安排在最後一個提問,至於原因,則是讓他輕鬆一些,前麵的該罵人罵人,該刁難刁難,到他這裡說著軟話安撫一下。
而相對的,萬暮白是第一個,由他開始問一下修為啊什麼的基本問題。
衛霜其實也不知該問些什麼,哪像範文舉、薛白、秦貧樂他們三個這麼有經驗,隻能盯著人家的文章,說說哪裡寫得不錯,哪裡可以改改之類的。
等到那個叫囂的考生進來,衛霜忽然有了興趣,等輪到他時,問道“當時若真的換個你沒遇到過的題目,你還能寫成這般嗎?”
那人自信地回答“當然,某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衛霜則蓋上了他的文章,說道“既如此,你是武修,說說,若與野外,遇到敵人百十倍於你,而你身負重傷,兵刃損壞,內息不穩,隨時可能昏厥,被抓住便是要百般折磨,該如何脫險?”
其餘四人都一臉疑惑地看向衛霜,心想他怎麼會問這種問題。
萬暮白則是認真思考起來,因為這也是他在過往及將來執行任務時有可能會遇到的,若以他的角度來看,那定然是先想辦法隱藏行蹤,優先找到水源,利用環境與敵周旋,抓住所有空檔恢複自身狀態,然後儘快與友軍聯絡上。
白麵考生想都沒想道“這還如何脫險?直接跟他們拚了,一了百了,弄點大的動靜出來,也算條漢子了。”
這個回答讓四人都暗自惋惜,完全就是胡來的做法,哪怕真的想不出來,這種情況下也不能如此草率吧。
衛霜微笑問道“明明文采不錯,這般對答怎地變魯莽了?”
“百十個人要殺我,我又受重傷,哪有生路了?不如落個不屈死戰的名聲。”
衛霜微笑著,沒有再問什麼。
待他出去,衛霜嗬嗬一笑,對四人說道“此子可成大才啊!”
秦貧樂率先問道“衛霜,這小子明明就是胡扯,你怎麼看出來的?”
秦貧樂的話自然是直接了些,幾乎就是在打衛霜的臉了,而薛白則委婉了許多“老夫覺得,這孩子文采不錯,隻是謀略欠佳吧,以後還需多多鍛煉才是。”
範文舉覺得衛霜定有下文,隻是看著他不說話。
萬暮白問道“你的意思是,這人不畏生死,有猛士之風?”
衛霜心想還是萬暮白懂他多些,解釋道“答對了一半。其實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會說‘周旋’之言,卻忘了那種情況下,敵根本不需要強行追捕,隻要知道你的位置和動向,再輕輕試探,就會讓你自己開始浪費體力,等到你累趴下,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捉住了。這人倒是不會隨波逐流,說那個大家都知道的答案,便是勝眾人一籌。”
衛霜這麼說並非無病呻吟,當初在雷獸巢穴內,他被一擊打得經脈寸斷,全身也沒有一塊好骨骼,周圍漆黑一片,隻有團團妖氣不斷侵蝕著肉身,若不是正好師兄在救了他一命,哪裡還有機會逃出來?他強撐著起來想走出去,結果他的腳被他全身的重量壓成了混著骨頭的肉泥,那種痛苦絕非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就能略過的。
衛霜明白,當時那種情形,哪怕身形完好,若沒有師兄,周圍但凡有彆的妖獸,他必死無疑。
四人點頭稱是,不過到打分時衛霜給的分數很高,不出意外地成了那個被舍掉的最高分。
一天時間全花在了審閱上,雖然各色人等變現得都很恭敬,但是衛霜看得很清楚,幾乎所有人,包括那個他看好的白麵書生,對他和萬暮白有些不服氣,隻是很好地掩飾了。
待文試結果發榜,五位中正官終於可以休息了,隻不過還是不能隨意走動,需要一同吃住,直到武試結束。
上一回原本也要這樣,隻是上官漣蕊修為高深,做事全憑自己喜好,眾人攔不住,而萬可作為乾坤衛統領,出了名的鐵麵無私,讓眾人放心。
說到底,還是因為那兩位誰都不敢去管。這回換了兩人,管起來方便些。
次日武試,眾人都緊張地坐在考官席上,俯視著校場所有考生。
原本是想讓他們先展示自身功法的,可是這回在討論考試事宜時,衛霜偏偏提出了意見,要改一改流程,隻是苦了另外幾人,嘗試新的東西本就是很困難的。
全部的考生都麵麵相覷,不知將他們全部叫進來做什麼。
看台上鐘聲一響,傳遍了校場,考生齊刷刷地看過來。
衛霜起身,一招手,有兩個協吏抬著個香爐過來,上麵插著根筷子粗的香。
衛霜喊道“武試第一場馬上開始,一會兒我會封住你們所有人的經脈,而你們要做的就是儘快衝開穴道,恢複修為。這柱香能燃一個時辰,待香燃儘時,不管你們有沒有全部衝開穴道,都直接進行第二場武試。第一場你們可以什麼都不做,也不會影響你們的成績,但是之後需要你們真刀真槍地跟彆人打一場,好好考慮吧。”
衛霜喊完,後背都濕透了,緊張得兩腿發軟,第一次在這麼多人麵前講話,但是依然負手而立,擺足了架勢,同時也讓自己緩口氣。
考生聽了衛霜頓時群情激憤,尤其是其中的靈修,指著衛霜就抗議。
看台上帶著葉挽君來看熱鬨的上官漣蕊嘻笑著說道“看來你打他一頓還真有點效果。”
葉挽君吐著舌頭說道“姑姑您就彆笑話我了,我可心疼了呢!”
“心疼什麼呀心疼,現在就好好看戲吧。”
終於,考生中衝出個穿金戴銀的男子,指著衛霜質問“若我們恢複不了修為,第二場還怎麼比試?”
旁邊立刻有人附和“就是!你們這是偏袒武修!武修有武技傍身,靈修沒了修為就是凡人!”
眼看考生抗議的聲音甚囂塵上,範文舉有點坐不住了,場邊看守的護衛也已經如臨大敵般準備著以防不測。
秦貧樂跟薛白低聲激烈地討論著什麼,萬暮白已經按住劍鞘,準備一會兒先護住衛霜。
衛霜冷眼看著眾考生,沉默是對爭吵最大的蔑視,考生見抗議無效後,開始歇斯底裡,如潑婦罵街般衝衛霜和荊楚書院,以及荊楚商會,噴口水。
衛霜心神不動,屈指一彈,射出道電光,到校場中央炸開,精確控製了威力的驚百裡覆蓋了所有考生,同時協吏點燃了香。
本來還在不停謾罵的考生突然間全閉了嘴,他們隻感覺到渾身一麻,然後修為就蕩然無存了,隨之而來的就是驚恐,不知剛才衛霜施的究竟是什麼法術,讓他們失去了所仰仗的修為。
衛霜趁他們沒反應過來時提醒道“香已經開始燒了,你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並不是沒有希望。況且,若真的沒有完全衝開穴道,也不會影響你們的成績,真正的武試還沒開始呢。小子們,如果你們除了修為一無所有,那還是不要再踏入修者的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