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是好馬,車是好車。
影子車技一流,揚鞭策馬,漸行漸遠。
月彆枝頭,又被夜雲遮掩,沒了痕跡。
幾滴雨落,砸在枝梢,淅淅瀝瀝,隱隱傳來雷動。
紫願閣掌櫃的黎風,男生女相。
穿著素色衣裳,撐腮遞出小杆挑挑卷簾的窗,細細的眉,輕輕蹙著。
正煮茶聽雨。
水煙嫋嫋,上好的雨前嫩葉被沸水泡開,自舒自卷。
“那演出,該結束了?
四王爺是尊貴,卻終究是庶出子。
他要捧角兒,若是找上我,這忙我真得幫。
可是,他不懂梨園行的規矩,想避開紫願閣,想不拜碼頭開門戶?
這,就不對!”
伶人有伶人的驕傲,就像宦官也有宦官的臉麵,越是這般身份,越在乎這些。
何況大齊,已有亡國之象,越是這般,越有妖孽弄權。
“可不,咱有太子照拂,也受聖上寵愛。
要說啊,我覺得四皇子還好沒找上咱,不然幫了這忙,說不得要引起太子不悅。”
當家的台柱子小生,喚作林之淩,器宇軒昂,形姿偉岸,偏長著雙桃花眼。
透著男子不該有的風情,與胭脂味兒。
“嗬……”黎分端起白瓷的盞,散發著玉一般的光。
這是禦賜的茶具,一盞造價十兩金錠。
“看他起高樓,看他宴賓客,然後,看他……樓塌了!”黎風掩嘴,輕笑。
“後日啊,我要叫上整個允劇界的泰山北鬥,名角大腕。
當然,也得叫上那名不見經傳,萬量樓的當家。
我要問問他,這改詞是怎麼一回事,這花錢請人看戲,又是怎麼一回事!”
如是說著,白瓷盞兒放下,叩的整塊紫檀雕成的桌子輕響,清脆似巴掌。
沸水煎茶,又滾又燙;窗外風起,雨打得夜兒涼。
大齊就像這梨園,聲色犬馬,極儘奢華。
那壺中滾燙的水,隻卷的動內裡的茶,卻燙不暖這風雨飄搖的夜,極儘內耗,也隻會內耗。
春雷動,耀得夜色明滅,砸得人心頭一顫。
房外有人叩門:“黎掌櫃,我回來了……”
得了應允,不一會,一個無須老頭,麵色複雜入得房來。
“這麼晚!做什麼耽擱了?”黎風有些不滿,又自追問。
渾沒注意,無須老頭眼中竟還閃著淚光。
“怎麼樣?今日這出戲演砸了吧?
可記下了這出戲所有的馬腳,全部的敗筆?”
“快些整理出來,後日,我可就要宴賓客,出聲討伐了。”
無須老頭拿錢辦事,賺錢本不寒酸。
可聽了那出戲,又通過萬量樓掌櫃與知州陶明亮二人對話,了解了昨日那無名小生,憑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挽救了中原文人的風骨。
心中,便覺澎湃昂揚,久久難熄。
那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亦在心中難熄,刀刻一般。
戲子低人一等,混的再好也不過寵伶,同為梨園中的一份子,這一刻,無須老頭卻覺自己脊梁都挺了幾分。
“黎掌櫃的,這是你給的銀票,老夫如數奉還。”
無須老頭沒回黎風的話,將一張千兩銀票,放在桌上。
要他辦事,值這個價。
在梨園,無須老者也是有地位的,不然黎風也不會找上他。
窗外雨愈大,吹得竹簾飄卷。
黎風露出詫異神色:“這是何意?這錢……”
“這錢老頭子掙不了,也不敢掙。”無須老頭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