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倫又將段景住請上台來,說“段兄弟久在遼國北麵往來,便請講一講他的所見所聞!”
段景住為人機敏,口才也不錯,膽大心細,便團團作揖,說“小弟不似蕭先生這般有學問,隻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若有錯漏之處,還望眾位哥哥海涵!”
便說“小弟祖貫涿州,澶淵之盟後,涿州便被那真宗皇帝割讓給了遼國,故而小弟一出生,便是遼人。但俺祖爺自幼教導,說俺家都是中原漢人,自五胡亂華時,俺段氏宗族就在河北生活了六七百年。”
“方才蕭先生說,遼人將十六州的漢人蔑稱為‘十裡鼻’,大宋朝卻將十六州的漢人呼為‘番人’。因俺這發色,小弟往來宋遼之間時,也被中原人士罵作番人夷種,俺著實冤屈,隻是為討口生計,隻能忍氣吞聲。”
“十六州的漢民以農耕為生不假,但契丹人四處霸占良田改為牧場,幽州、奉聖州多變為了草原,漢民隻靠著些許土地過日子,若遇著荒年,一樣要賣兒賣女甚至賣田,方才苦熬過去。”
“澶淵之盟後,宋遼兩國邊界開設榷場,卻甚少鐵器,若去了長城以北時,那些契丹牧民,沒有鐵鍋,隻能用陶罐煮水煮飯。俺曾經去過陰山地界,那裡的牧人,以牛馬糞便當柴燒,便是陶罐都沒有,唯有用皮囊煮些飯菜,食鹽賣得精貴,連鹽都少能吃到的!”
“我往來中原北地多年,頗有些中原百姓,以為北地的遼人頓頓吃肉,全然不是這回事的!”
“那些牧民一家數口,放十餘匹馬、數十頭牛、百餘頭羊不假,但要留種馬、牛、羊,要防著牲畜疫病,若遇大雪白災,凍死的畜生不計其數。若遇到風沙的黑災,便是遮天蔽日一般,白日如同黑夜,漫天都是狂沙,一刮就是數日。一場大災下來,也要死不少牛羊。”
“官府又要盤剝,規定每養十匹馬,就要上交一匹戰馬為稅,若養著百頭羊,也要交一匹戰馬。故而那些牧民,一年辛苦下來,難得吃一次肉,就似逢年過節一般隆重。”
“小弟先前專一去盜那些遼人牧民養的戰馬,後來也實在不忍心,俺這裡盜走一匹,就有一戶人家一年不得收入,故而這兩年,小弟便時常在金國那邊盜馬。”
“那些女真人辮發垂肩,顱頂剃得光似和尚一般,隻有後腦留著長辮,難看的很!”
“小弟不曾深入女真腹地,見那些甲士,都是粗矮的個子,麵容凶惡醜陋,都是茹毛飲血之輩,最喜生食馬肉,吃得雙目通紅,也有遼人說他們是吃人的禽獸,小弟不曾親眼見到,故而不知真假!”
“那女真馬多是矮小,最善長途跋涉,而且逢著冰雪天,還能以蹄擊敲冰雪,尋了枯草來食,少有似小弟得的那匹照夜玉獅子一般高大不凡。”
“小弟曾在上京道撞著一夥女真人入寇,逢人就殺,什麼都搶,搶到一口鐵鍋時,就互相扭打,勝者就將鐵鍋占了,敗者也不惱,仍舊合夥搶掠。”
“咱們中原漢人看不上契丹女子,覺得滿是膻腥,有一股羊騷味,那女真人卻不在乎,見到成年男子就殺光,將年青女子擄掠走,尤其是生育過的婦人,尤受歡迎。那些高不過車輪的孩童,也一並被帶走,養大了就跟著南下搶劫!”
“小弟在遼國南京道遇到過一個遼國的漢民舉子,說女真人都如同禽獸一般,以小弟所見,當真如此!這女真人當真不可小覷了!”
正如他自己所言,段景住是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但眾人都聽的津津有味,實在是王倫常說金國必然擊敗遼國,也必然入侵中原,重演五胡亂華的故事,讓眾人都有了興趣。
段景住說完,便拱手退下,蕭嘉穗感慨地說“在江南時,聽王寨主說遼、金的戰事,那時候我頗是不以為然,這一番遼地走動,發現遼國與我宋國一樣,都是上下爛透了!”
“天子皇帝都是一樣的耽於享樂,朝廷軍隊都是一樣的軟弱不堪戰,官吏都是一樣的貪汙受賄、巧取豪奪,民間原本都是一樣的歌舞升平,有酒且醉。”
“那遼國勝似我朝的,便是他們被女真人打痛了,知道該醒了,我朝官民,仍舊沉醉!”
“我聽聞東京城的趙官家,派了使者要與金國和談結盟,南北攻打滅遼,這樣的機密事情,遼國那裡竟然也知曉了,要派出使者前來責問!”
“依我看來,現如今的情況,正是遼國弱、我朝更弱,遇著金國這樣的強敵,不思弱者聯合,反倒是與強者聯手,這不正是漢末三國時,東吳孫權投降曹魏,共擊蜀漢的舊事麼?”
“前車之事,不能引以為鑒!難道我大宋朝中果真無人?我卻不信,不過是那位趙官家眼淺,隻圖著收回燕雲十六州的虛名,卻不想若失去了遼國為藩籬,我大宋就要直麵女真人,如何是敵手?”
他去了一趟遼國,心中就始終憋著一股氣,有心報國,當真是無能為力!他一介平民百姓,如何能上達天聞,如何能說服浮躁的朝廷高官大臣呢?
故而這股氣驅使著蕭嘉穗跟隨王倫攻打曾頭市,驅使著他主動追擊史文恭,但這股氣如何能平呢?
蕭嘉穗說到激動處,便掀起衣袍下擺,跪倒在地,說“蕭某原本想要寄情於山水之間,但此番北去,也料定遼國必亡,隻在年間!遼國一亡,金國的鐵騎必然南下!”
“我先祖就苦於南北對峙,我不忍步了先祖的舊路,情願投順山寨,甘為一小卒,隻願將女真人擋在遼東,再不教他們踏足中原半步!懇請收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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