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開了長老額頭的蟲子從他大腦中蹦出,甩了甩肢節上的灰白黏液,像到了旅店的客人甩掉身上的泥濘般,自顧自走遠。
常世型原蟲開始殺死宿主了。
沃爾夫覺得自己大腦中也開始傳出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無論想做什麼都抓緊了。
他想了想,繞過那悠然散步的原蟲,繞過自它肢節上甩出的灰白液滴,撿起了長老半透明的額骨,收進懷內,然後一路向培養艙處狂奔而去。
跑得近乎脫力,上氣不接下氣,讓他腦內的蟲子開始因為顛簸而抗議,在他顱內搗亂,卻越搗亂越讓沃爾夫滿足。
仿佛開始在周身蔓延的痛苦是他在做著什麼事的證明般,連懷中長老的額骨仿佛都被染上了一點熾熱的體溫。
一路奔跑,卻說不上快,更像是在奢侈地浪費時間;兩隻腳怎麼和現在早就普及的代步造物媲美?隻是沃爾夫就是需要一點自己在忙碌的感覺。
終於。
他終於來到了一個培養倉前,臉上的笑容才浮現片刻,便隨即僵住。
這培養倉已經暗澹了下來,不再有象征生命的藍光發出,裡麵的胚胎要麼就是無力的漂浮,要麼就是被吸到了換氣口處,惹來了陣陣警報聲。
它連同裡麵的胚胎一同死了。
而本在這培養倉麵前駐足流連的幸存者也開始散去,他們臉上全都空洞而麻木,好像已經不止見證了一個培養艙的死亡。
人群散去。
沃爾夫沒動。
卻是忽然,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一下。
“沃爾夫?你還活著?”那人的聲音有些欣喜。
沃爾夫回頭,臉上擠出一絲笑“瓦勒利,好久不見……你在這做什麼?”
瓦勒利是沃爾夫的朋友,或許連朋友都算不上,隻是個較為熟悉的人,可這熟悉在此刻成了情比金堅了般。
瓦勒利聳肩“如你所見,在這看看培養艙,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那你看出什麼了?”沃爾夫問。
“看到了嗎?這兒的藍光沒有熄滅,說明圖書館的服務器不再給培養艙分配能量了而已,咱們的胚胎也全部是被活活憋死的……”
瓦勒利回答著,又忽然指向一個死掉的胚胎
“噢,這從咱們眼前飄過去的叫威利,我剛給他取的名字,因為他的額頭發育的最快最亮,可惜啊,沒辦法知道他對這個名字滿不滿意了。”
沃爾夫終於連擠出的笑都維持不下去了,隻能偏過頭掩飾表情“……這不是最後一個培養艙吧?還有其他培養艙在運作的,你為什麼不跟著其他人去另外一台麵前看?”
瓦勒利抱手,臉上掛起厚厚的沉靜“因為我查過檔桉,我的基因就是被混到這台培養艙裡麵的呀!”
“……啊。”沃爾夫默然。
而瓦勒利還在繼續“我的基因被混在了裡麵,和某位同胞的基因相遇,結合,完成‘婚配’,最終成了一枚活潑的胚胎……”
“我隻能知道他就在裡麵,卻沒辦法知道究竟是哪個,這裡的胚胎這麼多!所以,我隻能給他們每個都取上名字,都有了,總會遇上我的,我的……”
“裡麵一定有我的孩子啊……”
沃爾夫再也說不出話,此時此刻,這些失去生命的胚胎如此刺眼;
瓦勒利的孩子會是哪一個?那漂浮在水麵上的?那個翻肚皮的?還是被吸到換氣口處,已經被那裡的棱角切碎了的?
沃爾夫捂住了嘴,搖頭,這次的話無比堅定而自然“我想做些什麼。”
“是嗎?”瓦勒利側目,忽然抹下了自己肩上的衣服“那我們在這湊合湊合?”
“……啊?”
“沃爾夫,你去星海聯盟久了,人也放不開了?”瓦勒利咂舌,露出的皮膚藍得耀眼
“也是,你不在的時候我們還是天天開派對,每每也會念念詩來點藝術,現在確實沒有情調;但我不是說了嗎?湊合湊合,你不是想做些什麼嗎?”
沃爾夫勉強點頭“……行啊,我男你女?”
或許,圖書館文明追求自由的,就是他們無所謂性彆,每個人都可以根據需要和心情來自由切換吧。
這是他們追求一切自由的基石。
瓦勒利的臉色卻僵了僵,瞥了眼培養倉,又像被燙到了一樣回過頭來“……不行,我沒辦法再接受有胚胎死在我麵前了,尤其是在我體內。”
沃爾夫愣住“你打算用身體自然而然?多少年沒人這麼做過了。”
“當然,這台培養艙絕對不會是停止運轉的最後一台,我能靠的不是隻有自己的身體了?”
沃爾夫吸氣,打算動搖下他這麼多年在星海聯盟已經固化的認知,生理上的準備隻做到一半,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等等,瓦勒利,你為什麼篤定胚胎一定會死,哪怕是在你的體內?”
瓦勒利歪頭,如此理所當然“因為我覺得我就快要死了啊!”
“……還不一定呢。”沃爾夫搖頭。
“是嗎?那死掉的概率也應該更大一些吧。”瓦勒利依舊沉靜。
“可是……在這最後,你選的是被生兒育女給束縛住,你不要自由了嗎?”
“罵誰不要自由呢?我隻是和你一樣,想在這最後關頭做些什麼,僅此而已,”
瓦勒利皺眉,隨即眉頭又緩緩舒展
“自由真是個好東西啊,可你知道嗎?那一個個被我取了名字的胚胎,都無一例外可愛得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