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姻這件事,會被裴黨的人拒絕,是崔績不曾想到的。
他相信自己給出的交換條件足夠優渥,否則裴文運不會心動。
甚至在提出的時候,他對這門親事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成功。
可現實卻給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小妻子不願點頭,崔績是想到的。
畢竟經曆過那樣的事,換作任何一個人,都不會願意重蹈覆轍,不願再相信自己。
可裴文運為何會拒絕?
崔仁悅熟知崔氏內部的情況,不看好,倒也能理解。
拒絕自己,多半也是因為裴文運的示意。
阮季重……又是因為什麼?
他自己就是世家子,應該知道這樁婚事的成功,是會讓崔裴兩黨都獲得巨利的。
崔績枯坐在案桌前發愣。
桌上擺著一盞隻發出豆大點光的燭燈,還有一杯早已冷卻的清茶。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其中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寂靜的深夜中,任何一點輕微的響動,都會顯得分外明顯。
崔績的房門被敲響。
他想說話,張口的時候卻發現喉嚨乾得不行,難以發出聲音。
他端起清茶,喝了一口潤嗓子。
“何事?”
“家主來了。”
崔績渾身一震,匆忙起身要去開門。
卻在手碰上門的刹那,縮了回來。
此時朝廷派往江南的部隊應當已經投入作戰當中。
這個時候,父親不待在江南冷眼旁觀,北上入京做什麼?
是江南捷報頻傳,致使父親心生不安,是以不得不入京尋求幫助?
還是說……父親已經對戰局接下去的發展了如指掌,認為自己根本不需要繼續待在江南?
無論哪一個,都是此時的崔績所不想看到的局麵。
因為任何一個,都會絆住他求娶到裴蕭蕭。
父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驚醒了驚惶不安的崔績。
“二郎?”
崔績猛地醒過神,無聲地大口喘著粗氣。
“父親,我這就來。”
門從裡麵被打開,屋外站著的人在下人燈籠的照亮下,顯露出身影。
神色淡然的崔鄂,以及他的三弟崔邦站在門前。
“二郎怎得耽擱這般久才來開門?”
崔鄂說著,從垂首作謙恭狀的兒子身邊走過,進入屋內。
崔邦在進去前,吩咐下人。
“這裡無需服侍,你下去歇著吧。”
下人舉著燈籠,躬著腰點點頭,在輕輕的腳步聲中走遠。
崔績等崔邦也進了屋子後,才關上門,走到父親和三叔麵前,彎腰拱手行了大禮。
“父親,三叔。”
崔鄂“嗯”了一聲。
“坐吧。”
崔績施施然落座。
“父親和三叔怎麼來京城了?”
而且是選在這樣微妙的時機。
崔鄂舉起茶壺,打開蓋子,聞了聞,嫌棄地皺眉。
“二郎,你煮茶的手藝變差了。”
崔邦撫須朗笑。
“兄長,你錯怪二郎了。北邊的水不如江南,就是再好的茶,再好的手藝,也煮不出好茶。”
崔績垂眸不語。
他知道三叔的話,是意有所指。
他的小妻子在京城出生長大,縱京城繁華如斯,縱裴文運驚世絕俗,依然不是能配得上崔氏的女子。
他不願出言辯駁三叔的話,也不願承認崔氏對裴蕭蕭所下的定義。
隻能不發一言。
崔績的沉默以對,令崔鄂與崔邦感到奇異。
他二人對視一眼,覺得不能用先前說好的方式來對待了。
崔鄂緩緩開口。
“先前你給家中來信,說欲結親裴氏,如今心意可曾更改?”
他說話的速度緩慢,聲音渾厚,語氣中帶著對崔績此舉的不滿。
崔績垂眸想著如何回答,抬眼時,已是換了一副模樣。
“裴黨認為崔氏給出的條件過於苛刻,是以婚事暫時毫無進展。”
崔邦冷笑。
“嗬,給他們的臉!”
“怎麼?裴文運如今身居相位,就真以為能讓人忘了他是什麼出身嗎?”
“不過一介流氓,也配和崔氏談條件?!”
“若放在前朝,他連進崔氏為奴的資格都不夠!”
崔鄂抬起右手,往下壓了壓,打斷了崔邦。
“好了,如今並非前朝。你也彆總拿前朝的事來說。”
“仔細隔牆有耳。”
說著,崔鄂的眼睛裡迸出精光。
顯然這話是說給崔績聽的。
崔績自然明白。
他在京城的崔宅中,有來自江南的眼線,負責向父親他們彙報自己的一舉一動。
父親會對自己有所懷疑,再正常不過。
崔績知道,他如今的言行舉止,與二十歲時候的自己大相徑庭。
甚至很多舊有的習慣都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