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沒有再次被敲響,他在極度緊張中下意識地瞥了一眼窗戶,窗外隻有濃霧。門沒有鎖,片刻的寂靜之後,有人從外麵緩慢地將門一點一點地拽開。
恐懼在他的胃裡變成粘稠的一團,羅奇暗暗吞咽了一下,強迫自己注視著漸漸拉大的門縫。
一開始門縫裡隻有濃重的煙霧,嗆人喉嚨的煙從門縫向裡蔓延,仿佛灰色的藤蔓拽上門板。羅奇狐疑地望向遠處,煙霧濃重得像是一塊固體,起居室的燈光也幾乎無法穿透院子中的濃霧。他突然意識到敲門的不管是什麼東西,它就在門後。他幾乎來不及思考就決定要用力拽上門板,誰知就在這時,那東西仿佛又一次感知到了他的心思,他剛要動作,一隻白色的手就伸了出來,輕輕地抓住了門的邊緣。
羅奇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想要拽門的力道硬生生地收了回去,本能地倒退一步,應激反應在他的手上凝聚起一股微弱的魔法力量。他大氣都不敢喘,心口砰砰地跳,疑慮不定地強化著手上的魔法,不知道自己這點力量到底能不能起到作用。
他眼睜睜地看著門板被慢慢地拉得更大,直到一張蒼白的臉出現在門口,他怔住了。抬起的手放了下去,他愕然地望著來人。
濃霧之中,晦澀的月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她看起來仍舊蒼白脆弱,眼底有深深的青色。隻是不再有昨天的可愛,她的神情空洞的就像一個幽靈。
她抬起頭直直地盯著他的眼睛,恐懼就像裹著黑色破布的死神,依舊如影隨形地跟著她,隻是那恐懼雖然存在,卻不能擺布她,反倒將重重的陰鬱如同麵具一般戴在她的臉上,儼然便是支撐她的力量之一。她在麵具下露出一絲微笑,笑容裡混合著孩子氣的得意,又散發著成年人的絲絲刻毒。
“你們抓到鬼了嗎?”關歆月問他。她發出一聲有些神經質的笑聲,尖刻地嘲諷著他,“抓鬼大師組!”
羅奇張口結舌。
她滿意地笑了一下,臉上掛著諷刺和挖苦。
“你……”羅奇錯愕地望著關歆月,他實在理不清狀況。關歆月在朦朧的月光和起居室透過來的慘白燈光下看起來真不像個活人,而他自己也好不了多少,他可能已經瘋了。
他呆呆地站著,關歆月卻像個主人一樣神氣活現地邁步走進屋子,得意洋洋地繞著羅奇走了一圈,既打量了羅奇,也巡視了自己的祖產。不過她的神氣活現透支了她的精神,羅奇又一次感覺到她就像一輛窮途末路燒起機油來的破車。就像中邪了一樣,這女孩仿佛早該死透了,可是身體卻靠燃燒精神運行著,等到她的精神一把火燒乾淨的時候,她就要灰飛煙滅了。
但羅奇說不準。在他稍微挺過震驚,終於能把張大的嘴閉上的時候,他說道,“你不是法師。”
“哦,”關歆月在起居室的門口停住,回過頭來笑著問他,“何以見得啊?”
她的神情就像在逗著小貓。羅奇在心裡給自己減了一分,關歆月的心理年齡仿佛比他還要大,他的表現竟然讓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瞧不起。可他的這個停頓又被關歆月敏銳地感知到了,她立刻明白自己占了上風,望著他調侃地笑了一下。羅奇的臉有些紅了,一半是因為憋氣。
他扭著脖子說道,“法師幾乎從不說謊。即便說謊,也不會像你昨天那樣說謊。法師從不放任自己的想象力,所以說不出來你那樣的謊言。你在網上寫鬨鬼的謊話,是為了引法師出現,你昨天說的那些謊,也是為了把我們引進你的局裡。”
關歆月諷刺地看著他,她那雙眼睛裡幾乎都閃出了光,火花四濺地懟了回去,“彆不要臉了,大魔法師,你昨天撒謊的時候那才叫得心應手,哪天你要是靠變戲法混不下去了,可以去喜馬拉雅錄鬼故事。”
羅奇被噎住了,各種情緒亂糟糟地堵進他的心頭,也不知是哪種情緒占了上風,他衝口而出,“我並不是什麼法師。”
這句話說出來,他和關歆月同時愣住了。他畏縮了一下,仿佛剛才是彆人喊出了那句話。但是這裡沒有彆人,說出他內心最深的恐懼的,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說出了國王長著驢耳朵的秘密,親口承認了自己那早就無法掩蓋的致命缺點。
可是突然之間,他奇跡般地感覺到了放鬆。仿佛長久以來一直馱在背上的沉重包袱終於卸了下去。他一直隱隱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個法師,也不知道他的基因是怎麼了,是突變了還是退化了,反正他根本就沒有能力。他早就應該承認這一點,不該再遮遮掩掩,徒增自己的精神負擔,又連累了杜正一。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來,回頭突然瞥見關歆月臉色十分難看,好像被他嚇著了。事情也確實有點脫線,大概完全沒有按照她的計劃來。
他又從肺子的深處吹出一口氣來,把注意力從自己的煩惱轉移到當前的麻煩上,他全身都鬆弛了下來。關歆月站在起居室的門裡,他乾脆繞過她,走進唯一亮著燈的起居室,一屁股坐在正麵擺放的圈椅上,伸手撓了一爪子旁邊的琵琶。
沒斷的幾根琴弦發出清脆的聲響,在這種情況下琵琶的音色竟然還能讓他覺得十分悅耳,他轉頭毛毛草草地看了看那琵琶,又被琵琶身上鑲嵌的亮片吸引住了,順手摳了一下。
關歆月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叫,嚇得他連忙鬆手。轉過頭來看到關歆月的臉都氣紅了,倒恢複了不少血色。
“你這個傻……”逼字呼之欲出,但還是在關歆月的嗓子眼裡咽了下去,羅奇猜她肯定還是有些家教的。
她怒不可遏地看著羅奇,“那是個古董琵琶!你要把螺鈿摳下來嗎?白癡!”
羅奇聳聳肩,“品相不完整影響賣價?”
關歆月氣的臉更紅了,兩條本來就淡的眉在盛怒的臉上顯得更加沒顏色。
他訕笑著補充道,“這是你奶奶的吧?你跟你家人的關係好像沒這麼好吧,昨天你說起他們來可是毫不在意,滿心擔心的隻有你自己的安全。”
關歆月沒有接他的話,壓著火氣問他,“你不是法師?那你為什麼要跟法師在一起?我知道他是魔法師,不然他不可能看得到我在想的事。”她的視線不自覺地向外飄了飄,略帶遲疑地補充了一句,“為什麼倒黴的竟然不是你?”
“因為我……”羅奇頓了頓,臉色沉了下去,機械地說道,“因為我的幸運值高。”
關歆月對他的鬼話嗤之以鼻,越發看不上他,用下巴向他坐的方向點了點,“我們家這個位置隻有長輩能坐,你真沒家教。”
羅奇哼了一聲,“你們家還挺傳統。你們家這麼傳統,你叫後爺爺的時候,你奶不摑你嘴巴嗎?”
關歆月給了他一個冷笑。
羅奇望著她,想從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臉上讀出更多的東西,她活生生卻又陰森森地站在這裡看著他,眼神裡有著毫無遮掩的厭惡。那厭惡太深了,不像一個貧嘴賤舌的男生能在姑娘那裡招惹出來的程度,那種仇恨仿佛深深刻在生活裡。如果要是能做比較的話,殺父奪妻之恨還差不多。羅奇忽然覺得自己仿佛抓住了點什麼,一時之間又說不太清。
他有些煩躁地偷偷瞥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杜正一已經失蹤了十分鐘了。“我知道你是個聰明人,昨天把我們耍得就像兩個傻逼,所以咱們彆說廢話了。你在網上到處發帖寫那些靈異事件,其實是在設陷阱,結果我們果真來了,你也趕來收網了。那現在就痛快地告訴我,你想要什麼?”
關歆月算計地看著他,給了他一個虛假得難看的喜氣洋洋的笑容。“想要你們這些神經病都去死才好。”
“也不知道誰才像神經病。”羅奇說,“十六歲的女孩就應該去看tfboy,我都比你正常多了,我的偶像是乃木阪四十六。”
“反正我打敗了魔法師。”關歆月對付他很有一套,翻著白眼把他氣得胸口窩火。“你要是希望還能活著見到你的朋友的話,就得聽我的。”
羅奇禁不住笑了起來,開始是咬著下嘴唇輕笑的,後來忍不住大笑得空房子都帶了回音,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點像腦殘劇裡的大反派,感覺到了一絲恥辱,這才克製住笑聲。關歆月的神色又變的十分不正常,不過萬變不離的是對他的盲目憤怒。
羅奇正色道,“你這麼小的年紀就說這麼老的台詞,不覺得丟臉嗎?”
“有用就可以。”關歆月謹慎地惜字如金。
羅奇不耐煩起來,再也受不了似的從椅子上站起來,“彆扯了,這麼說你家裡那幾個法師也全都是死在你這個小巫婆的手裡嘍?你是怎麼咒殺他們的?靠跳大神嗎?”
關歆月不回答他,站在原地神色複雜地看著他。
他本來就對女孩子沒辦法,現在這個鬼氣森森的女孩更加難搞,他暴躁地在寬敞的起居室裡來回走著,思索著一個人類的女孩子到底是怎麼做到讓一個法師憑空消失的。
忽地,一念閃過。
他轉過頭來,盯著關歆月,“潘德拉貢軌道係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