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三更，街上無人，周止從住處的後門悄悄出來。
這條小巷的轉角有一間茶樓，二樓設了兩間客房。周止從茶樓側門進，門沒鎖，摸黑上到二樓，敲了敲門。這間茶樓今日唯一的客人，就住這間房。
“你是周止？”開門的是一位四十左右的男子，講話帶些北方口音。
“是。”那人將周止讓進門，隨手關上。周止卻站在門口，沒再入內。
男子不在意，打量著周止，見他一副文弱書生樣，用不確定的口吻問“你是錦衣衛密探？”
周止暗暗歎氣，從懷中拿出一塊腰牌，“二十年前，我大伯殉職。他無後，由我頂職。”
男子也從懷中拿出塊相似的腰牌亮了亮，“錦衣衛百戶方柏文。”想了想，仍是不放心的問了句“你會武？”
“不會。”周止老實答。
方柏文愣了愣笑起來，“你頂的是文職？怎麼現在連文職都能當密探了？”
周止也微笑道“當年楚王府需要個賬房，我就去了。”
“楚王府。”方柏文點頭，“那你閒了很多年。”
“有任務？”周止不想與他閒聊。這麼多年，自己都差點忘記這重身份。不過，這份俸祿是發到家中，錦衣衛肯定不會忘。
方柏文見周止沒親近的意思，正色道“聖上密令，將景陵郡王的行蹤上報。要怎麼做不用我教吧？”
“明白。這個月開始？”周止不露聲色，心中一驚。跟著景陵郡王一年多，到現在錦衣衛才發布上報行蹤的任務，難道……老丙！不，那些護衛裡又豈止是老丙。難道是郡王不肯再收護衛，因此才啟用自己？
“對。不好聽的話，我也不用重複了。不管什麼事，都由我聯係你。就這樣。”方柏文長話短說，放他離開。
周止點頭，“告辭。”說完，匆匆離開。
出海的日期漸近，京城寶船廠的船已基本全部到港，而留在太倉維修的各類船隻也陸續升起主帆。
鄭和天天忙著監測風向，以及各種臨行前的準備。至於那位爺，隻能托付老酒照顧，好在他是船廠老人了。雖然老酒知道江正召是富家公子，但見他每天都一張笑臉、沒什麼架子，也將他當自己子侄看待。
在船廠乾活的江正召，不僅穿著打扮與普通船工無異，而且任何人吩咐的事都肯做，時不時還會請大家喝個酒。更何況，臨近出海，大家都忙的沒心思打聽彆人的過往，因此倒沒人排斥他。
一艘小船，將老酒、江正召在內的二十多名工匠帶到大船上。這二十多名工匠裡，並沒護衛。這幾天活太多，船廠所有的工人都在加班加點，快船太小，江正召不想影響大家做工，就讓沈維漢跟下一艘船。沈維漢沒反對，船廠是封閉式管理，這裡任何人的一舉一動全在鄭和的掌控之下。
風有些大，工匠們上了大船。船上已經有工匠爬到主桅杆上安裝滑輪，甲板上堆著一堆手臂粗的麻索，其中一根一頭在桅杆頂幾個工匠身上，另一頭打圈堆放在甲板上。甲板上還有工匠死命拉著粗麻索，努力不讓它晃動，以免影響桅杆上的人。
甲板上架著一張巨大的硬帆，江正召跟著老酒，扛起甲板上的粗麻索將它固定到硬帆上。
每個人都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船上忙而不亂，一個多時辰，完成了所有的準備工作。老酒又一處處細細檢查了一遍，朝桅杆上的工匠吼了幾聲。不一會，上頭的人垂下幾根細一些的麻索。
“來來！大家各就各位。”老酒大聲呼喊“老蔡，那幾根輔助索你們一定要拉緊了！”
“曉得咧！”老蔡回了一聲，忙吩咐他手下的幾名學徒，幾人一根拉緊繩索。
“都是做慣的，先將帆立起來，再拉繩索。”老酒不放心的加了句，自己拉起一根索在手臂上纏了幾圈。
“好咧。”眾人大聲應著。
老酒回頭對江正召說“拉這索要力氣，你不行。站遠些，看著。”
“我、應該可以吧。”江正召打量著那根有手臂粗的繩索，想試試。
邊上一個與離塵一般大的少年，笑道“大哥，你起碼再練兩年。”說著故意露出上半身黑黝黝的肌肉，在江正召麵前抖了兩抖。
江正召尷尬的笑了笑，揉揉鼻子，向後退了好幾步。
老酒又大喊道“今天有風，帆立起來的時候，大家小心！”
“知道咧！”大夥齊聲回。
老酒吼了一嗓子，喊起號子。桅杆上下二十多人齊用力，這麵深褐色的主帆漸漸離開甲板立起來。老酒又是一聲吼，粗麻索通過幾組滑輪借力，將巨帆緩緩向桅杆上升去。
江正召抬頭看著這麵帆。一陣風吹來，巨帆吃住風，緊貼桅杆，升不上去了。
老酒大喊“穩住、穩住！”
風沒刮多久。等風一停，老酒明顯加快了喊號子的節奏，身邊拉著索的二十多人，也跟著喊起來，帆上升的速度肉眼可見的快了。
不一會，又有風來，越來越大。老酒急了，看著即將要到頂的主帆，又是一聲吼，想在風更大之前將主帆升起。大家似乎都明白老酒的意思，每個人都怒吼出了最大的力量，但這麵帆又吃住了風，僵在那個點。一張張臉漲的通紅，青筋暴起，巨帆卻仍是一動不動。
風比剛才那陣更大，吹的船不停搖晃，像是能將人吹跑。江正召擔心起來，不自覺的向甲板中間走了幾步。
突然，巨帆被風吹的側了個向，巨大的力量通過粗麻索，帶動了原本穩在甲板上的人。握住粗索的力道一鬆，巨帆直接向下掉。眾人驚呼！
“穩住！”老酒怒吼。
人與風相抗衡，帆卻還在緩緩下滑。那名渾身肌肉的少年，衝著呆站著的江正召吼了聲，“快來幫忙！”
江正召一呆，迅速回過神，衝到少年身邊，學著老酒的樣子拉住粗索。少年對他狂喊“穩住！穩住！”
大風還在吹，帆像是被定住了。片刻，風向似乎又變，這麵巨帆又要跟著變向。
“穩住了！用力！升！”老酒急吼著。
這種情況，萬一帆掉下來，損壞了帆骨，那就意味著主帆要重做。出海在即，時間耽誤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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