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點守候!
張建迷迷糊糊從醉酒中醒來,勉強睜開眼睛,打開手機一看時間午夜1點。他借著窗外的月光,打量了一下四周,確認是自己的蝸居!便從床上艱難爬起來,去衝了個冷水澡,才慢慢清醒。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隻是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喝了不少酒,送女兒和她媽媽上網約車的時候,女兒抱著自己直哭,嘴裡直喊著“爸爸,我不想離開你!”“爸爸,你自己保重!”
他還記得當時身邊有劉小娟,有漣漣,有曾宏偉,有欣冉,還有店裡的兩個同事,他們都在為女兒遠行而揮彆!
他還記得是劉小娟和女兒最後一抱,摸著女兒的頭久久沒有鬆開!直到司機在催了,女兒才怏怏上車!
他還記得自己目送網約車尾燈消失在街燈那頭不久,就再支撐不住了,酒氣直竄腦門,胃裡開始了翻江倒海,直奔咽喉而來!
後來的事就再也不存記憶了!
這是張建自學會喝酒以來第三次醉酒!
第一次是從部隊因傷轉業回地方和戰友告彆的那天晚上。想到明天就要離開自己心愛的部隊,離開火熱的軍營,離開和自己一起穿山入海、風雨兼程、滾爬衝殺的戰友們!
再也聽不到嘹亮的軍號和訓練場上的震天呐喊聲!
再也感受不到從降落傘上俯瞰身下遼闊大地的壯美!
再也體會不到身攜15公斤武裝泅渡時被海浪蓋頭、與死亡賽跑時的快感!
他撐著還沒有完全康複的傷殘之軀平生第一次端起了半茶缸酒!第二天上午,全中隊戰友一身戎裝整齊列隊為他的離開全體送上最後一個軍禮的威武場景已銘心刻骨!
第二次是在養雞場虧損關門的那天中午,看到自己辛辛苦苦創業幾年最後還是血本無歸,實在是無法控製內心的一百個不甘心,自己和自己來了個一醉方休!
這一次,是要送走和自己相依為命、拉扯多年的女兒!他強忍住內心底強烈的痛楚!在女兒和眾朋友麵前,他必須為女兒回到媽媽身邊去感到高興,必須為女兒有一個好的成長與學習環境而感到欣慰!為答謝劉小娟和朋友們的盛情!所以,他頻頻舉杯,將心頭的萬般滋味全部喝下!
自從愛人離開故土,張建便極少沾酒,隻有逢年過節陪老父親飲上幾口;他不想讓女兒聞到自己有酒味,怕自己喝酒了影響到整點去學校接女兒回家;更怕自己喝了酒騎車在大街小巷穿行時讓女兒擔心,讓路人受怕!
張建習慣性地來到女兒房間。此時的房間裡,已被她媽媽收拾得乾乾淨淨,能穿的衣服已全部帶走,不再穿的衣服也全部塞進了小區內的紅十字會捐贈箱。隻有一疊舊課本整齊地堆放在書桌上,和台燈相伴!
每次下班回來,打開女兒房門,女兒在台燈下的回眸和清脆如鈴的一聲“爸爸回來了!辛苦了!”是張建一天裡最幸福的時刻!以後,再難續了,隻有在幻覺裡去捕捉女兒挑燈夜讀時的美麗麵容!
張建自以為內心是無比強大的,好幾次人生涅盤都沒有將他擊垮。當初在劉小娟開導下決定讓前妻把女兒帶走到晚上的飯局之前,他都是很豁達、開朗的。但這次,就在今夜的此時,他內心的防線被女兒的不願離開徹底擊潰了!
現在,人離房空,隻剩下自己孤獨的身影每日填充著偌大的屋子;每天為女兒的整點守候似乎已成定格,每次在校門口女兒放學時似燕子般飛來的身影也不再延續了!
想到這裡,張建再也忍不住了,蹲在地上,內心的一陣酸楚和淚奔湧而出!這是他自懂事以來的第一回!哪怕在部隊實彈訓練時不幸被戰友的子彈誤傷擊中大腿骨,疼痛鑽心,也無淚流!
應該來說,原本都是和睦的完整家庭,卻經不起時代浪潮的蕩洗而變得殘缺甚至是支離破碎;於是,單親一族成為了社會的一份子;而所有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是守候者全部生活的勇敢支撐,每天的分分秒秒都是在相互依賴中度過。
幾乎相同的艱辛也都是留給了黑夜,而呈現給孩子的永遠都是快樂和幸福!隻不過在單親家庭裡成長的孩子會在孤獨中變得更加自立、更加堅強!
而家庭本身是完整,卻為了生計而不得不離開孩子交由父母去守候的一族,也在變相地複製著單親家庭的藍本,也在充實著社會的嘈雜!
這些,本不是生活的本意,卻又成為了活生生的現實!
張建如此,劉小娟如此,漣漣如此,秦玉芬如此!萬千家庭亦是如此!
此刻,秦玉芬也沒有入睡,她知道張建的前妻今夜會帶著女兒離開他,她猜想著張建今夜的心是碎的,但不知道張建會爛醉如泥!同時,她也在為李青雲的斷然舉刀斬斷捆綁彼此的枷鎖而感恩!也反複勾勒著與張建的幸福明天!並決定等天明就去找看望張建,以己之力慢慢去縫合張建的蒼痍之心!
漣漣也未入睡,張建的醉態一直刺激著她的神經!相比張建和劉小娟他們,自己是幸運的,也應該是幸福的;隻是由於自己的好逸惡勞、貪圖享受而誤入歧途,也差點斷送了女兒的前程!張建的醉態,自己很熟悉,隻不過自己是為了賣笑後的愚昧和無知而麻醉!
劉小娟也沒有入睡,她從張建的醉意裡感覺到了這個樸實堅強的男人內心的苦悶與感傷!自己依然還在為張建被店裡的兩個員工攙扶著毫無感知地離開的樣子而黯然神傷!儘管,她無數次地輾轉反思過自己與林學福的這種關係的維係理由,甚至推測過最後的結果或喜或悲;但作為弱小的女人,作為單親家庭的留守一份,她暫且無力抗爭,隻能在蹣跚中尋找自然!或許,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回!
她試圖著給張建發了條微信“醒了嗎?”
張建一看,站起來,用手抹了抹滿臉的淚水,深深吸了口氣,仰頭又重重的送出!一個堅強的男人又在涅盤裡重生!
他再次去洗了把臉,重新躺在床上,給劉小娟回信“早醒了,你還沒睡呀!”
“要不你明天休息一天吧!”
“不用,又不是生離死彆,沒那麼嚴重的,睡一覺醒來又是豔陽天!”
“不要硬撐著啊!”
“真沒事,隻是高興,才多喝了點!感謝你的酒!”
“我還是那句話你的無私,勢必成就女兒的未來!多年以後,她會感激你的!”
“希望如此吧!”
張建關掉台燈,閉上雙眼緩緩睡去;如水的月光透過玻璃斜瀉進來,直照到床上,也映的房間幽明,恰如人的半夢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