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先生是明白人。因此,孤絕對不允許有臣子沽名釣譽。對於這種德行敗壞之人,即便他才能再高,孤也不用!”
朱高煦道“今我大明已立國三十五載,科舉革新又推行了四年。明年便有成千上萬名新式科舉培養出來的舉人,其中自然有大量的才德兼備者。所以,孤必須把那些表裡不一、品德敗壞的官員廢黜,為德才兼備者騰位置,先生以為然否?”
方孝孺附和道“殿下言之有理。”
兩人又簡單聊了一會兒,隨後一行人穿越左順門,便遠遠看見了文華門。
不多時,朱高煦率先穿過文華門,接著走進了文華殿。
他進殿之後,徑直走上主位坐定。
今年三月,朱棣北巡,朱高煦監國時,文華殿的布局已經被簡單做了改造。
入殿之後是一條長長的地毯,地毯左右兩邊擺著幾十把交椅,而地毯的終點是三層高台,高台之上擺著一張禦桌,桌後是龍椅。
此時,朱高煦端坐在龍椅之上。
“先生,請坐。”
朱高煦伸手示意方孝孺坐在他左下方第一把交椅上。
方孝孺也不推遲,當即坐下。
按照大明朝的君臣禮儀,皇帝或太子賜座,為臣者不能推辭。
待方孝孺落座後,外麵隨行的三十多人先後進入殿內,並向朱高煦見禮。
朱高煦大手一揮道“諸位臣工,且坐下說話。”
於是,一眾官員紛紛找位置,按照品級高低依次坐下。
朱高煦掃視眾人,然後衝著門外喊道“康平,帶人給諸位臣工上茶。”
隨後,他環視眾人,朗聲道“孤希望真理越辯越明的風氣,以後可以延續下去。隻有君臣一心,朝廷的政策才能得到徹底的落實,方能避免基層官員陽奉陰違,敷衍了事的情況。”
“殿下英明。”
眾官員齊聲道。
一會兒之後,康平領著一眾侍女、宮人將茶水端了上來,並放在了殿內眾官員旁邊的茶幾上。
“諸位的奏疏,孤都看了,歸納起來,大體上是兩點。”
朱高煦緩緩說道“第一,培養皇室子弟應當按照太祖舊製。第二,宗室子弟不可學習為君之道。”
“孤問你們,太祖皇帝曾經不止一次說過,朝廷的政策要隨著天下局勢的變化而做出改變,不能一成不變。是也不是?”
他見眾人沉默,接著道“既然太祖皇帝說過這話,那永樂一朝推行新政,難道不是順天應人麼?否則,我等豈不是頑固不化?”
眾臣皆不做聲。
“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洪武時期,皇孫為數不多,且大都年幼。除了就藩的親王外,其餘年幼的親王仍生活在宮中,在大本堂進學,這倒也沒什麼。”
朱高煦接著問道“可如今諸皇孫與年幼的親王已逐漸年長,再過十數年,皇室子弟必然會超過百人,難道還要像以前那樣在大本堂進學麼?”
“況且,太祖皇帝改封諸王於海外建國,若諸王不會治國理政,到了海外,既不會領兵打仗,又不會治國理政,豈不是成了一個昏庸無能的國君。還如何為朝廷藩籬,拱衛皇室?”
他這一番話說下來,殿內的許多官員竟然不知道該從何處反駁。
可方孝孺乃當世大儒,熟知各種曆史典故。
他恭聲道“殿下,時移而事易,事易而權變。陛下培養皇室子弟,我等自然是不反對的。我等反對的是傳授皇室子弟帝王術,所謂天無二日,民無二主。帝王之術,隻有天子與皇儲可以學習,其餘皇子皇孫怎可學習?”
“既然諸卿反對傳授皇室子弟為君之道,那孤有一問,若不傳授眾親王為君之道,將來諸親王作為一國之君,該如何治理國家?”
朱高煦反駁道。
方孝孺不緊不慢地回答道“聖人認為,國君當垂拱而治,從諫如流。國家的治理自然由國君手下的佐官去負責,國君隻需要賞罰分明,任用賢者為輔政大臣,國家便可大治。”
周《尚書·武成》“惇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後世據此典故引申出成語“垂拱而治”,比喻統治者不做什麼,卻能使天下太平,多用作稱頌帝王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並不是什麼也不做,而是不過多地乾預、充分發揮萬民的創造力,即是以製度治國,以製度約束臣民的行為,臣民均遵守法律製度。
朱高煦又問道“垂拱而治,擇賢者而任之,從諫如流,那何人是賢者?韓非子認為‘賢者之為人臣,北麵委質,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視,而上儘製之。’先生以為然否?”
方孝孺答道“臣認為,賢者當是德才兼備之人。”
“韓非子的說法顯然不對,因為賢臣遇到昏庸糊塗的國君,他便無用武之地了。畢竟,昏庸之君喜用投機小人,根本不知何為賢臣。對昏庸之君來說,那些整日進諫的臣子很討厭。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因此,識人用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朱高煦道“先生說賢者是德才兼備之人,那什麼是德,什麼是才?德與才的界限又在哪裡?如果說一個大字不認識的屠夫,他品德高尚,拾金不昧,樂善好施,但能委任他為縣令,去治理一縣百姓嗎?”
這話一出口,方孝孺頓時語塞。
不過,他終究是大儒,很快想到了反駁的點子。
“殿下,漢初之時,有蕭規曹隨的典故,而後經過千年的積累和沉澱,我華夏的典章之製已有成文。因此,賢者的標準可以從史書當中找到。”
朱高煦笑道“依方先生之言,那帝王之術亦能在史書當中領悟得到嘍?”
他這話還真沒有說錯。
在秦漢時期,史書不是一般平頭老百姓能有機會閱讀的。
一直到唐宋之際,隨著印刷術逐漸通行於天下,乃至活字印刷術問世,底層的讀書人才有機會搞幾本史書讀上一讀。
“這是自然。”方孝孺恭聲道。
他必須承認朱高煦說的沒錯,畢竟這也是學術界公認的,否則《資治通鑒》的意義何在?
“先生說帝王之術隻能由帝王與儲君學習,可之前父皇讓先生為孤講解《資治通鑒》,那先生是否等於趁機學習了一遍帝王之術?”
朱高煦沉聲問道。
“臣不敢。”
方孝孺趕緊起身,跪在地上拜道。
朱高煦連忙道“先生快快請起,孤沒有問罪的意思。”
待方孝孺起身坐下後,他環視殿內眾人,高聲問道“還有何人持反對意見?”
“啟稟太子殿下,臣反對。”
解縉起身行禮道。
朱高煦也不生氣,抬手示意解縉坐下說話。
待解縉坐下後,他接著道“說說你反對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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