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槿吾妻:
見字如晤,展信舒顏。
秋意漸濃,霜深雨重,至祈攝衛。
落拓行文時,卿醉酒酣睡,吾長燈作陪,不勝親綣。
昔年授讀學院私塾,先生評價,才學有餘,性情寡淡。吾不以為然,決然入仕。
為官八載,吾自詡公正清明,無甚偏私,唯憂助長貪贓枉法之事,以身作則,不敢有違。
後,承蒙陛下不棄,官至首輔,以正朝堂,未失本心。
卿與吾不同。
吾刻板愚直,枯燥乏味,卿圓滑變通,靈動盎然。
吾曾管中窺豹,得見一斑便品評全貌,於眾人中,詰責彈劾汝之罪咎過責,自以為是。
如今想來,仍寢食難安。
吾嘗自省,世間情動或皆是因緣際會,吾得遇汝,當是天定。
先生斷言吾性情寡淡,恐傷良人心,而今看來,所言非虛。
皎,非欺瞞狡詐之徒,心悅卿久,奈何嘴拙遲鈍,終不得表露心跡,以正吾心。
自此,遙謝卿願與吾相識,寡淡枯燥之人,夫人海涵。
與卿相知已久,吾收獲良多,獲益頗豐。蓋吾非斷情之人,亦有不可得之事。
吾亦知此行凶險,九死一生。
然君子立世,當有重於生死之物,於吾而言,卿重吾輕,僅此而已。
文淵閣家財頗豐,名下當鋪三家,書肆兩家,米糧布匹舉十家,至於金錢銀票等物,吾未曾審計,皆記於書房暗格賬簿,汝可自行查閱。
若吾身死,卿可將家財商鋪發賣典當,足夠汝餘生之用。
吾雖不欲汝同他人婚配,苟或為婚,自不可讓人輕賤於汝,有家財傍身,總有依仗,不至屈居於人。
至於……宮溪山。其蠱,無解藥。
當日焚書殆儘,既為吾之私心,也不欲令汝心死神傷。
吾翻閱書籍萬千,也僅尋得緩解之法,輕減其苦,此事,宮溪山亦知。
然,無需憂慮,宮溪山一事,其解在本身,不在外物,卿勿以愧之。
筆至此,忽憶去歲冬日,汝走時,未與吾留下隻言片字。
長安雪急,聽聞陛下,宴唐,乃至漠北皇子,皆得汝之書信,吾在文淵閣外枯等三日,霜雪侵衣,不得。
後,奔赴青南寺,恐釋空住持忘卻,才知,卿不曾留於吾。
阿槿狠心。
當時心中憤懣,曾暗自發誓,往後也不肯留書信於汝。
然,吾素來不太爭氣。
罷了。
喚卿“阿槿”,非留戀往昔,念你嬌弱無力,不過他人皆喚你“阿聞”,僅為吾一人之阿槿。
夫人,秋日風冷,初寒乍顯,勿忘添衣。
月攏梢頭,燭火幽微,筆墨至此,卿夢囈嚶嚀,吾隻好停筆哄慰,燈火可親。
阿槿,順頌時祺,秋綏冬喜。
楮墨有限,不知所言。】
最後的落款:【夫,季君皎。】
窗外的雨更大了。
有燭火晃動幾下,映照著少女手中的宣紙,暖黃色的紙張甚至能透出那信紙上的字跡。
有紙張碰撞傳來細碎的響聲。
雷聲大作,大雨瓢潑。
秦不聞手中攥著信紙,久久未動。
有雷光透過窗欞,砸在她的臉上。
少女垂眸,一遍又一遍地看著信上的內容,一個字也不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