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處院子屋簷比旁處要低一些,不管是不是有意的,總是會讓人覺得住在這裡的人低人一頭。
何況殷稷還是那樣挺拔頎長的身材,這種屋子隻怕是讓他連挺直腰身都不敢。
偌大一個蕭家,難道連間正經院子都沒有嗎?
說不是苛待,誰能信?
鐘白總算掃完了地,打了水來潑灑好將四處飛舞的灰塵壓下去,又點上燈燭,這才招呼謝蘊“謝姑娘進來吧,桌椅我還沒擦,您在榻上坐一坐吧。”
他原先還冷得直哆嗦,這一番忙碌過後身上卻已經開始冒汗。
謝蘊好一會兒才抬腳進去,屋子裡說不上簡陋,該有的東西都有,但很流於表麵,怕是滿屋子的東西合起來,都不如珩院的那個甜白釉玉壺春瓶值錢。
她抬手拿起一隻杯盞,很尋常的白瓷杯子,其餘三隻都扣在托盤裡,唯有這隻正經立著,像是當初殷稷離開的時候正在喝茶。
可他離開了六年,這杯子竟然都沒有人收起來,上頭已經落滿了灰塵,杯底卻並沒有茶葉……殷稷當初喝的,甚至不是茶水。
她怔怔看著那隻杯子,忽然有些不想知道這些年殷稷在蕭家是怎麼過的了。
鐘白像是看出了她在想什麼,咧嘴笑了一聲“謝姑娘也不用多想,皇上十五六歲上就不怎麼在這裡住了,他用夫人的遺產做了些小生意,在外頭買了一座宅子,前些年他急用錢,才把生意和宅子都賣了。”
謝蘊不知道殷稷還做過生意,但如果有彆的法子,他一個世家子弟,正經的讀書人,應該不會自貶身份去做商賈的。
他應該很缺錢吧。
“他急用錢是要做什麼?”
鐘白隻是順嘴一禿嚕,也沒想著往後頭繼續說,此時被謝蘊一問臉色才尷尬起來,支支吾吾半天也沒能再開口。
謝蘊卻從他這不同尋常的反應裡自己悟到了“是在給我籌備聘禮?”
提起往事鐘白忍不住歎了口氣“皇上知道自己出身不好,不想讓你在聘禮上受委屈,所以把絕大部分身家都放進去了,當年他其實還想著買一座大宅子的,他不想讓你和他一起住在這種地方,但是後來……”
後來她悔婚了,宅子和聘禮自然都用不到了。
謝蘊垂下眼睛不再開口,鐘白大約也覺得這個話題讓人尷尬,很快埋頭繼續乾活,擰了抹布擦洗桌椅。
謝蘊也不想乾站著,索性抬腳進了內室給殷稷收拾床榻,卻是剛一抖開被子就哐啷一聲響,兩塊木板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鐘白聽見動靜探頭看過來“謝姑娘,怎麼了?”
謝蘊搖著頭將木板撿起來,剛想說沒什麼就看清楚了那上麵的字,嘴邊的話頓時凝住了。
那是蕭懿夫人的靈位。
鐘白也看見了,抓著抹布走進來“這是皇上小時候刻的,以前就擺在書案那,後來有一回夫子誇皇上文章寫得好,邀他回家談書,就這出趟門的功夫,回來的時候靈位就被摔壞了,說是咱們嚇到了那位蕭嬪娘娘,不許皇上再把東西拿出來。”
還有件事鐘白沒提,那就是從那之後,殷稷原本十分優秀的課業也一天天糟糕了下去,成了所謂天資不足之人。
可謝蘊雖然不知全部,卻仍舊聽得心口一顫,不自覺摩挲了一下裂口,本該粗糙的地方卻沒有一絲木刺,謝蘊越發難以想象,孤苦無依的那些年,殷稷到底撫摸過這塊靈位多少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