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顯坐在沙發上,音樂聲似流淌的溪水緩緩地衝刷著他心裡的沙痕,那些沙痕沒有被衝刷乾淨,他覺得永遠也不會洗乾淨了。它們隻是被溪水衝刷得彎彎曲曲,一層層地鋪疊在那裡,乾燥而又粗糲。
李顯覺得自己罪不可恕,他像是陷入了一個循環,努力地想要從男女的感情旋渦中掙紮出來,卻一次又一次地裹挾進去。他曾經嚴重地傷害了劉天悅,從而也傷害了自己。他一遍遍地發誓再也不會傷害任何一個女人,讓自己遠離男女之情。可是,當傷口愈合後依然故我,李書,一個多麼愛他的女人,又被他傷害了,成為了一個新的犧牲品。她為他付出多少啊,為他遠赴異國他鄉,為幫他建立信心,頂著無限的壓力跟歐陽苑競爭。她那麼柔弱,而他卻學會了背叛,沒成為她的依靠。李顯知道,李書隻能遠遠地離開她,離開自己的故鄉,去上海愈合心靈的創傷。
李顯幾次想立即買張機票,追逐著她的腳步而去。他要跪在她的麵前請求她的寬恕,但他最終沒有做,因為他已經被耗得沒有了力氣,沒有了希望,更加沒有麵見李書的勇氣。
這幾天他在不斷的自責中艱難度過。在睡夢中一遍遍地向兩隻oK訴說自己的罪惡,他希望得到劉天悅的寬恕,得到李書的寬恕,但兩隻狗隻是趴伏在它們的窩上,看著滿天的星星,它們渴望聽到主人再背誦一首關於星空的詩歌。
有重重的敲門聲。李顯緩慢地從沙發上起來,先關掉了音響,沒有敲門聲,是錯覺。當他想再回到原位的時候,敲門聲更加大起來。他打開門,田秀娟和小妹站在門外,田秀娟滿臉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一眼可見的消瘦,跟前些日子相比,他簡直判若兩人。
“大哥,你怎麼了,是不是又病啦!怎麼不打電話!”小妹又心疼又後悔,這兩天怎麼就沒過來看看他。田秀娟把手裡的袋子放在廚房,回來伸手去摸李顯的額頭。
“得啥病啊,就是懶得動彈。”李顯擠出微笑,看得兩個女人一陣心疼。小妹說現在就去醫院吧,得檢查一下,你這個年紀是男人最容易……說到這兒突然住了口,秀娟驚愕地看著李敏,心裡也是一陣害怕。
李顯說你們兩個彆大驚小怪的,就是前兩天跟朋友出去吃飯,大概海鮮不新鮮,吃壞了肚子,這兩天在家沒乾彆的,全照顧廁所了。李敏聽了說這個事情還有熬著的,早點說讓王陽給你送點藥過來,吃上早就好了,至於把自己折磨成這個樣子,你自己沒照鏡子看嗎,像個……說到這兒連忙呸了一聲,暗罵自己今天說話怎麼了。
秀娟啊了一聲,說會不會是急性腸炎啊,你沒發燒吧又要摸額頭。李顯說沒有沒有,今天拉肚的症狀都消失了,瘦點兒怕什麼,正好去去腸油。想胖還不容易嗎,你們給我弄點好吃的,幾天就回來了。又說快坐吧,少見多怪,壞個肚子值得這樣。
小妹又問他大便現在怎麼樣,成型嗎,肚子疼不疼,是怎麼樣的疼,又說你可彆急著吃東西,這個病是要慢慢養的,這幾天隻能喝點粥。
李顯說行行,都聽你們的。你們來是不是有事啊。秀娟說什麼事啊,幾天沒看見惦記你呢,幸虧今天來了,身邊沒個照顧的人真不行。說完去廚房給李顯熬粥去了,見他的廚房乾淨整潔,東西擺放得整齊,心裡就想這樣的男人真是少見,在外麵能乾大事業,家裡的一畝三分地也伺候得這樣整齊。
小妹讓大哥斜躺在沙發上,說昨天接到電話,是一家房屋銷售公司打來的,說什麼讓我去辦購房的手續,咱們上次說過要給佳明買房的事情,但沒說立即就買呀,想過來問問大哥,是不是你給辦的。
李顯這才想起來房子事情。因為購房的人不是他,所以留的是小妹和田秀娟的電話,本來要告訴她們,哪知這兩天光顧為李書的事傷感悔恨,把買房子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他讓秀娟過來,說你也過來聽聽吧,我倒把這件事情忘了。
煮粥是個簡單活,秀娟早就下到鍋裡,聽李敏給李顯說房子事,故意沒有過去聽。現在李顯叫她,她就把火開得小一些,走過來。
“王陽是對的,現在房價一天高比一天,看現在這形勢還得漲幾年。趁現在買還能便宜點。我之前給佳明打過電話了,原來小兩口前些日子回來已經看了幾個小區,這個小區他們兩個最喜歡,但兩人都懂事,商量著要在靠近郊區的地方買。”
李敏聽大哥這麼說,心裡又熱起來,這兩年多大哥跟從前不一樣了,家裡的事情總是說辦就辦,一刻也不給耽擱。但那個小區她跟王陽抽空去看過了一圈,麵積稍小一點的南北不通透,麵積大一些的自己跟王陽的錢就不夠了,還得考慮將來裝修,佳明結婚也要用錢,不能掏空了錢包隻買了一個毛坯房。她是個講求實際的人,有多少錢辦多大的事,也想讓兒子一下住到位,但現在條件就在這擺著,不能瘦驢拉硬屎啊。
李顯見小妹要插嘴,擺了下手,說你聽我說完。“這個小區是咱們市裡城投開發的,論質量是相當不錯,價格雖然高點兒,但那天我跟秀娟和老太太看了,環境漂亮,設計也比咱們這老舊小區強太多了。我托的那個朋友原來是做房地產的,如今雖然在雲南,卻伸長了手幫忙,如果你們兩家同時買的話,一套能給便宜十六七萬呢,中介那邊的扣點也是最低,又能便宜差不多兩萬,來回一算就能把裝修的錢賺回來一半了。”
田秀娟聽說一下省了差不多二十萬塊錢,說既然大哥這麼給費心,那我就下決心買了,這兩天我就去辦貸款的事情,再聯係房屋中介把兩個老房子賣了吧。
李敏心裡暗自盤算一番,覺得即使這樣,房價也要一百四十萬,自己跟王陽的存款最多也就八十多萬,差著六七十萬呢。剛想說不行就買個小的吧。李顯仍然擺了下手說道:“你們兩個都愛插話,等我說完行不,我這是沒有氣力,說一會兒就要緩一緩。”
兩個女人都笑起來說好好,你緩一會兒再說,忘了他壞肚子的事,他都把氣力拉沒了,三個人都笑。李顯掰開第三個指頭接著說:“我手裡還有錢,前幾天讓銀行查了一下,就是同時把兩個房子的錢都交了也足夠的,這樣一次**全款才能享受最高的折扣。所以貸款、賣房的事情並不著急,再說你現在賣了房子讓老太太住哪兒去呀。小妹你彆插話,你有藥店,王陽也沒閒著,他是個賺錢的好手,眼瞅著佳明就要上班了,一家三口人都賺錢,幾年就把我這兒的賬還清了。”
秀娟剛才不敢插話,現在見他說完了,連連擺手,剛想說不行不行,哪在讓大哥先墊錢的道理,見李顯突然把臉沉下來,說就這麼定了,按我說的辦吧。下午我有事,明天上午你們兩個把事安排妥了我陪你們去交房款。
秀娟看著李敏,李敏知道大哥做事一旦變臉就是不能更商量的了,隻好點點頭說那就聽大哥的吧,反正錢早晚得還的。李顯說全是廢話,你們不還試試,找你家要去。兩個女人就樂起來,秀娟說粥粥,連忙跑廚房去看。
李顯喝了兩大碗粥,人精神了許多。秀娟見他喝得香甜,心裡也甜甜的,一股幸福的感覺湧上來,覺得自己如果真有福氣能跟他生活下半輩子,前十多年的苦也算沒有白吃了。
李顯問小妹開什麼車來的,李敏抱怨說王陽整天把那個奧迪當寶似的看著,沒有特彆的場合不讓我碰,我還不知道他那點兒小心思,他是想把車留給兒子。佳明什麼身份了,年紀輕輕開著奧迪不張揚麼。李顯點點頭說王陽仔細我是知道的,愛護車不是什麼毛病,彆挑他這個理兒,挑了就是你不懂事了。小妹說知道,人家抱怨抱怨還不行嗎,李顯說抱怨歸抱怨,一會兒走的時候把斯克達留給我,你把寶馬先開回去,這兩天我用那個車不大方便。
回去的路上,田秀娟一邊教李敏怎麼操作,一邊問李敏說大哥怎麼還給了一台車。李敏把奧迪的事說了,秀娟就感歎,說有這麼個大哥可真好。李敏笑起來,說有這麼丈夫呢。秀娟知道她話裡的意思,臉上一紅卻不說話。
“你吧,這一輩子都這樣,做什麼事情瞻前顧後,左思右想,結果把好機會都等沒了。我大哥除了年紀大點兒,哪裡就配不上你呢。還是那句話,你想指著他主動找你想都不要想,他年紀多大啦,男人到了這個年紀還怎麼能拉下臉來上趕著找女人,再說他是怕得很了,不敢再跟感情有聯係了。”
秀娟知道她仍然鼓勵自己多去看看李顯,猶豫了半天才終於點點頭說那我就……李敏笑她靦腆的不是地方,給自己找男人有什麼放不開的。秀娟歎了口氣,淚滴下來說自己也是怕了,前些年那個死鬼讓我過的什麼日子你不知道嗎,我也怕啊。
歐陽苑看見李顯嚇了一跳,說你怎麼啦,瘦了這麼多。李顯隻好又把肚子拿出來搪塞。歐陽苑說你現在一個人生活,有家人在這裡嗎?李顯告訴她還有個妹妹,平日裡挺照顧他的,但是經營著一家小藥店,丈夫剛受傷康複不久,也不能總讓她操心。
在李顯的印象中,歐陽苑還是第一次跟自己談論稍顯私密的話。他連忙岔開話頭,問收購電纜廠的事情怎麼樣了。歐陽苑回到辦公桌前坐下,仍然架著腿,說馬上就完事了,我們申請重新給電纜廠做了評估,又跟一些電纜廠的職工代表談了幾次,總算達成了協議。現在看來實際收購價格要比之前低六七千萬,算得上是成功吧。
李顯點點頭,他知道李書也是這樣想的,但不管怎麼說兩個女人之間的由頭還是結下了。聽歐陽苑這麼說,知道她找自己不是為收購的事情來的。
果然聽她說道:“莫名其妙地收了一家投資顧問公司進來,並且價格高得離譜,雖然董事會這幫人看在我父親的麵子上不再表達意見,但心裡一定都不痛快。依著我現在的想法,恨不得現在就把它轉手賣了。”
李顯說董事長心裡不舒服我知道,但剛收進來就再出手,董事會的人更有把柄。如果實在不想經營此類的公司,暫時先找個合適的人管著,再不濟也能保持個收支平衡,如果能有些收入也更好向上麵說話。
歐陽苑找李顯來的目的是想試探一下他的態度。她知道這家顧問公司當初就是李顯創建的,並且一度在本省的同行中風光無限,後來李顯在其最盛的時候脫身去了電纜廠。繼任的經理也是公司的元老,憑著李顯積攢下來的人脈還是做了幾年不錯的生意,後來同類投資公司逐漸多了起來,規模也都大許多,兼之管理和理念漸漸落後,就有些入不敷出之勢。再就是李書接手,兩年多的時間公司就恢複了往日的興盛。歐陽苑心裡雖然深恨李書,但在她的能力上是由衷佩服的,年紀輕輕卻很有魄力,她初接公司便杯酒釋兵權,將一眾公司的元老全部拿下,換上了一大批能力強熱情高的年輕人,就憑這份魄力和膽量,李書完全可以將之做大。
但李書跟當年的李顯一樣,在鼎盛時期竟然抽身而去,這其中固然有著與長鴻千絲萬縷的聯係,主要是李書這個女人的發展絕不會被這家小小的公司限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