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勝利執意要跟李顯一同去看新的場地,李顯說把阿姨也帶著吧,她作為女人的目光看問題跟咱倆不一樣,聽聽她的意見也好。高勝利勉強同意了。
高勝利很小的時候父母均在解放戰爭中犧牲,作為烈士遺孤,他先被父親的戰友收養,後來到專門成立的學校學習,成年後繼承父母的誌願參軍,服役期間曾經參加了對越自衛反擊戰,當時的高勝利隸屬於41軍,他率領的一個排因為進攻迅速,突入敵軍內部縱深,被敵人包圍在一個小村莊中,糧食彈藥極度缺乏,眼見戰友負傷卻無法及時得到醫治,他在夜裡率領十幾個人偷偷突襲到敵人的一個營指揮部,搞到一大批食品藥物又順利返回,途中受到敵軍阻擊,他左腿中彈,額頭也被手榴彈炸傷,為了掩護戰友撤退,他自己一個人阻擊幾十個敵軍長達一個小時。戰友都以為他光榮了,哪知十七天後高勝利竟然神奇地歸隊,當時他的腿部傷口已經嚴重感染,軍醫認為必須截肢才能挽救他的生命,高勝利堅決不同意。
師長聽說這件事,專門派了一架直升飛機將嚴重感染的高勝利接到了後方醫院,經過三次手術後,高勝利終於保住了這條大腿。師長親自為他頒發了一枚一等軍功章,知道他是烈士的後人,更加敬佩,推薦他去陸軍學院學習深造,高勝利最終以少將軍銜退役,分配到省武裝部工作。
高勝利為人正直公平,就是性子有些烈,看不慣的事情不愛藏著,往往仗義直言,替不平的人說話,因此上在省裡工作期間特彆受人尊敬。也正因為這個緣故,省裡把高勝利的工作調整到省紀委,他在這個崗位一乾就是三十年,直到退休,退休時高勝利已經是副省級乾部。
高勝利被父親的戰友收養期間,與其女兒雪蓮相識,雪蓮比高勝利小四歲。在他眼裡雪蓮是個倔強又高傲的女孩兒,那幾年高勝利沒少受她的氣,常常將他當作自己出氣的對象,勝利性格耿直,一般人這般對他早就揮著拳頭上了,獨獨對雪蓮卻好,隻要她高興怎麼都行。直到他去外地學習了,兩個人才終於分開,讀書期間還收到過幾封雪蓮寫給他的信,高勝利一直珍藏在身邊,其中一封在作戰中還被一塊彈片削去了一角。
後來兩人斷了音訊,高勝利到省裡工作時幾次打聽這一家人,卻始終沒有相關消息,隻知道他們一家人因為出身原因被迫轉到哪裡鄉下生活了。聽到這些高勝利好不惆悵,他自小被雪蓮父母精心照顧,拿他們當作自己的父母一般,如今想找到他們回報大恩,卻無處可尋,這件事就成了他的心病。
高勝利到省裡工作不久,與省政府工作的一名女人結婚,他是半輩子在部隊長大的人,做事不拘細節,紀檢的工作又沒個準點,脾氣直爽又頑固。妻子卻自小生長在城市裡,身上也有些城市女人的通病,兩人就經常口角,過了十多年也沒有孩子。後來女人提出離婚,高勝利同意了,相互間再也沒有來往。
高勝利認定了城市裡的女人毛病太多,從此任誰再做工作也不想結婚的事情。他一個人經常住在宿舍裡,也不圖安逸,吃喝夠用就行,工資攢了不少就一次捐了,為此人人都敬重他三分,威望很高。
退休後省裡按照規定給了他應有的待遇,他卻住不習慣,突然閒下來讓他無所適從,有人笑話他說被製度化了,獨立生活能力不行,不如找個養老院呆著。高勝利聽了隻一笑,就帶了一個秘書全省內轉悠,終於相中了市裡的這家康養院,他要求秘書保密,一個人偷偷辦了手續就準備老死於斯了,因此上除了省裡幾位領導外,沒有人知道一個省級乾部竟然在一家普通的養老院裡呆得自在悠閒呢。
老高相中這家康養院的原因還有一個,他在這裡遇到了雪蓮,但這已經是他在康養院裡呆了半年才知道的。一天晚上,一個女人在走廊裡大聲喊救命,高勝利第一個躥了出去,發現一個老太太在走廊裡抖擻著拿不成個兒,問了幾遍才說同屋的人發病了,高勝利二話不說,進去把人扛了就往醫務室跑,後邊跟著的那個老太太見70歲的人了,仍然扛了個人健步如飛,自己一路小跑還跟不上。
等事情了了,院長找兩個人問情況,聽高勝利報了自己的名字,旁邊老太太就撲上前來看他,圍著他轉了幾圈,問他可是那個孤獨高勝利嗎?高勝利隱約覺得老太太神情哪裡有些熟悉,問你認識我啊,老太太說你剝了皮我也認識,你不是高勝利嗎,我是趙雪蓮啊。
兒時朋友終於相見,有了雪蓮在這兒,高勝利更是用棒子也趕不開的了。兩人一彆五六十年,天天都有說不完的話,本來自小相處就有情意,這些年又無時不在思念著對方,這次再見那是鐵定也不分開的了,所以高勝利上次住院雖然嚴重,省裡連續派來兩波人勸他回省城居住,他說什麼也不回去,加之在這裡住得十分習慣,又有李顯這個忘年交,那是說什麼也肯走了。
高勝利這個人最記彆人對自己的恩情,但又十分講原則。他對李顯的事情十分上心,托人在省裡打聽了多少次,又讓秘書開車帶了自己去了省裡一趟,才把李顯要做的事情弄了個清楚。省裡本來對這件事情也特彆感興趣,加之高老的熱情高漲,因此上事情辦得就格外順利,終究還是李顯這個人運氣有加,否則一套程序下來沒個兩三年,是辦不到今天這個狀況的。
李顯拗不過老高,隻好拉了他一起去看場地,老太太自己在車後座上東張西望,不住地告訴高勝利說這裡那裡的變化,高勝利知道她跟著父母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幾十年,有感情,說哪天有空兒,讓李顯拉著咱們好好溜達溜達,找找你當年的痕跡,去看看你的老想好還在不在了。他幾次打聽老太太年輕時的經曆,她卻隻字不提,弄得老高總有些疑神疑鬼的,她越是不肯說,他就越懷疑,兩個人經常為這件事情吵嘴,李顯是知道一些的,一邊開車,一邊瞅著老高樂。
到了地方,老太太說:“我以為在哪兒,這不就是老工人文化宮嗎?”李顯說是啊,就是這兒,他們也是這麼告訴我的,那邊的樓是群眾藝術館,那邊的是什麼來著?
老太太拉著老高說:“哪個呀?哦,那個嗎,那是青年文化宮吧,唉現在都荒廢了!”自從上次老高犯病,老太太竟然養成了一個習慣,隻要跟老高出門,她就拉著他一隻胳膊,似乎怕他跑了。
“對對對,是青年文化宮,那邊好像還有一個建築……”剛說到這兒,老太太插嘴說是原來的圖書館麼?李顯說阿姨記性真好,就是就是。
老高說你們家原來在這兒住過麼,對這裡怎麼這樣熟悉的。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說,原來這市裡屁大個地方,哪裡像現在,那時候年輕人沒處去,都聚到這裡紮堆兒的。老高說都是年輕人,來這裡做不了什麼正經事,我看是來搞對象來了吧。
老太太臉一紅,不吱聲了。李顯連忙打圓場,說:“你們兩個的青春回憶往後放一放,先幫我看看場地。”
老太太仍然牽了高勝利向前走,看了兩棟建築後,高勝利說:“這些建築保存得不太好,但是質量還行,你要用這裡可得花大價錢維修一下。”李顯點點頭,半天才說,事情總是這樣,要不這樣好,要不那樣好,這裡位置真不錯的,離市中心近,又安靜,但想要投入使用,總得花些時間來徹底維修不可,有些附屬的小建築弄不好得拆除重新建。
老太太抬頭看著青年文化宮,說那裡的二樓原來都是舞廳,一到周末,從白天到晚上音樂不停,燈光閃爍的,熱鬨得厲害。高勝利用鼻子哼了一聲,說享樂主義害死人,老太太知道他又吃醋了,心裡卻甜得受用,說要進去看看,李顯說我已經進去過一次了,味道太大,你們彆看了。
三個人走走停停,足足用了兩個半小時才把一圈看完。老太太累得緊,後來就不是她拉老高,倒是高勝利得用一隻大手托著她走。
李顯從車裡拿出幾瓶水給他們兩人喝,問怎麼樣。
“沒什麼問題,就像你說的位置是真好,後麵的維修不僅花時間,也得不少錢吧?”
李顯點點頭說,市裡給了三年免稅政策,可幫了大忙,還減少了租金,省下來的這筆錢可以用來維修,雖然還不夠,但已經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