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樓,方才的女人已經被打發走了,宋長明仍舊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地歪在椅子上。
柏清衍微不可察地動了下眉。
除開容貌上的相似,宋辭音和她的父親差異大得像兩個物種。
“景歆這小提琴拉得真不錯,不枉我大哥大嫂從小就為她聘請名師。”宋長明喝完了最後一口酒,“可惜了,我以前沒這個心思,又一直在外頭忙,我們家辭音這些都沒學過。”
柏清衍唇畔含笑,眸中是他自己也未曾察覺到的溫柔之色,“她不必學這些,已經足夠優秀了。”
“是嗎?”宋長明眯了眯醉眼,聲音含糊如同囈語,“她從小就乖巧懂事。不過嘛,沒有鋒芒的乖,是好事還是壞事,誰知道呢……”
沒有鋒芒?
柏清衍把玩著酒杯,一口未動。
他還真是對自己的女兒一無所知。或者說,對現在的宋辭音一無所知。
“有沒有鋒芒都不要緊,她注定會成為人人追逐的太陽。”柏清衍篤定地說。
他依舊一臉淡然的笑容,偶爾有射燈逸散的光線閃過他的眉眼,照出若有似無的淩厲。
宋長明是真紈絝還是假紈絝,他都不在乎。
他隻確定了一件事,和先前了解的一樣,宋辭音這些年在宋家,過得並不好,沒有人替她好好規劃未來,沒有人把她護在羽翼下。
沒有人照拂的孩子,在頗有資產的家裡會受到怎樣的傾軋,沒有人比柏清衍更清楚。
自然界的動物經過數萬年的演化選擇出最適應生存的基因,而社會中的人卻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做出改變。
改變總是痛苦不堪。
可她還是個小姑娘呢。
柏清衍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過杯身。
他這些年見過許多對家長,眼前爛醉如泥的宋長明和從未現過身的喬尋青顯然不是合格的父母親,至於宋景聿,他還年輕,又沒有照顧小姑娘的經驗。
哪裡比得上他教過下至十四歲的少年天才,上至三十七歲的延畢博士生。
還不如,給他養。
他會為宋辭音講解她所有感興趣的知識,最前沿的科技,最智能的設備……
宋長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望著眼前的青年,人中龍鳳啊,還情根深種。不愧是她的女兒,真出息,還有剛才那兩個,他這些年走過不少地方,也沒見過幾個比得上的。
宋長明閉上眼睛,仿佛是睡著了。
柏清衍也不再說話。
另一頭,宋辭音穿行在走廊,暖氣打得很足,連廊間都是暖和的,靠近走廊的常綠喬木也顯得更精神些。
身後傳來腳步聲,在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停住。
宋辭音回過頭。
謝詣站在樹下,視線落在枝葉伸到走廊裡的樹上,他找尋了片刻,伸手摘下一枚綠葉。
抬手,含在唇間。
下一秒,清緩悠揚的吹奏聲在靜謐的月色下響起。
起初隻是簡單的音節,慢慢成了曲調,質樸得讓人想起在田間地頭、山野林間耕牧的芸芸眾生,而後聲音逐漸變得滄桑渾厚,像蒙上一層風沙,小小的一片葉間,響起了大漠孤煙、刀戈劍戟的交鋒,最後,音調重新歸於寧靜,仿佛將士卸甲歸田。
謝詣放下葉片,抬眸,卻見對麵的宋辭音也摘下一片葉,對他粲然一笑。
宋辭音將葉片上方稍稍卷起,貼在唇邊,清脆明亮的小調蹦蹦跳跳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