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待得好好的,因為跟皇帝去聽了一節課,就被打發到泉州造船,造船也就罷了,還要出海剿滅倭寇,剿滅倭寇也就罷了,還要去萬裡石塘挖鳥糞!
而這些,僅僅是因為一個囚徒無意間指點江山的幾句話,就讓自己差點跑斷腿!
豈有此理!
若是換做誰來鄭和這個角度經曆一遭,恐怕都會憤怒。
但鄭和從憤怒的狀態中脫離了之後,仔細一想,又覺得薑星火確實不知道他對自己造成的種種困擾。
而從薑星火的角度來看,昨天半夜被自己嚇到了,今天白天自己又是這般咄咄逼人,確實換了誰都不會借給自己看。
如此自我反思了一番,鄭和反而心平氣和了起來。
於是,他開始認真地打掃起了這片監區的通道。
鄭和相信,隻要自己能放下成見,好好地跟薑星火相處,不需要幾日,薑星火就會對自己放下戒備心理。
“嗯,我一定能夠再次看到那個‘地球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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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前的兩條街。
“謝謝法師相助!”
薑萱驚魂未定地衝著一身杏黃色僧袍的慧空道謝。
修習閉口禪的慧空依舊閉口不言,隻是雙手合十還禮。
而在不遠處,則是罵罵咧咧的遠方叔奶和她的幾個兒子。
叔奶嘴上依舊不依不饒地回頭罵著“有娘生沒爹教”,她的幾個兒子卻是被慧空打的鼻青臉腫,此時拉著自家娘親隻想趕緊跑路。
“不必言謝,我等既然路過,便不能見此不平,本就是我等應做之事!”
剛縮在慧空和尚後麵的清風女冠,此時一甩拂塵,反倒笑容和藹地安撫起了薑萱。
這兩人,自然是被道衍和張天師派來暗中保護、監視薑萱的。
那遠方叔爺被一道於“寧波商隊”裡亂刀砍死後,叔奶失了方寸,窮極之下倒也沒想到與薑萱這個小丫頭有什麼關聯,隻是覺得自家男人莫名其妙地出事,定是風水不好的緣故。
為什麼風水不好,自然是新宅子選的不行,為什麼會選新宅子,自然要歸到薑萱頭上。
嗯,隻能說潑婦的邏輯委實不用較真。
慧空使了個眼色給清風女冠,清風心下恍然,卻是不留痕跡地從袖中掏出一物。
一個雕刻精美的仙人玉像。
清風女冠笑容甜美地對著有些發怯的薑萱說道。
“化肥仙人在上,此物贈與小友,也算是你我結下一段福緣。”
薑萱看著眼前東郊大祀壇縮小版的仙人雕像,一想到哥哥的樣子,確實有些心動,可總不好剛被人出手相助,就白拿人家的東西。
“這”
清風女冠乾脆把仙人雕像直接塞到了薑萱手裡,又將一個香囊遞給薑萱。
“小友放寬心,我二人絕非歹人,這香囊乃是辟邪之用。至於化肥仙人的雕像,雖然是我家師長的隨手之作,但也有祈佑平安的效果。”
薑萱聞言更加疑惑,這仙人雕像即便是她師長的隨手之作,也不至於就隨手送人吧?
但轉念一想,對方既然這麼說,定有緣由,況且薑萱也確實感受到了雕像所用玉料,材質確實不凡,攥在手裡溫潤的緊,對方說不定還有什麼用意隻是現在不好說。
又推辭了兩句,實在推辭不掉,薑萱隻好向二人致謝“多謝法師救命之恩,多謝女冠贈物之恩。”
“小友無須客氣。”清風稽首道。
慧空亦是雙手合十。
看著薑萱向詔獄方向走去,完成了任務的兩人,也施施然地離去。
很快,穿著普通布衣麻裙的薑萱,就在詔獄異常順利見到了薑星火。
至於這種異常順利到底有沒有紀綱的打招呼,就不得而知了。
出來見家屬的薑星火,也很上道地給獄卒塞了點銅錢權當請喝茶。
“沒錢了?”
薑星火的問題,一如既往地直擊靈魂。
按理說,明初的白銀價格是非常堅挺的,跟明中末期和清朝那種白銀泛濫完全沒得比,這時候的白銀還是稀缺貴金屬,二兩白銀光是住店吃飯的話,哪怕是在南京城,也足夠三個多月花銷了。
薑萱搖了搖頭,從懷裡掏出一個雕刻精致的白玉雕像。
“這是什麼東西?”
薑星火看著這個人形的白玉雕像,疑惑地問道。
薑萱把雕像遞給了薑星火,輕聲說道。
“哥,你看看這像是什麼。”
薑星火接過雕像,仔細地觀摩了片刻,眉頭越皺越深。
這雕像雖然一身道袍可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等等!
這不就是我的雕像嗎?!
薑星火放下雕像,按住堂妹的肩膀,借著對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對方眼中所反射出自己的臉。
壞了,
我成替身了。
薑星火跌坐回值房的椅子上,摩挲了一番自己的臉頰,好幾息方才定下神來。
“這東西是你雕刻的?你什麼時候有這手藝了?”
薑萱搖了搖頭。
“一位女冠送我的。”
薑星火聞言舒了口氣,那或許就是巧合,臉重了,也不是沒可能。
而薑萱的下一句話,馬上讓他剛舒出去的一口氣,卡在了嗓子眼裡,引起了劇烈的咳嗽。
“這就是外麵化肥仙人雕像的縮小版,現在在直隸和江南很多地方,都聳立著一模一樣的化肥仙人雕像。”
此前薑星火聽薑萱講過化肥和大明國債綁定的事情,也因此察覺到了事情的不對勁,繼而猜測出了李景隆的身份。
但眼下新的信息,卻讓他驟然清醒。
化肥、大明國債、化肥仙人
薑星火的腦海中仿佛劃過了一道小閃電。
化肥仙人,竟是我自己?
這時候薑萱也感覺事情有點不對勁了起來,她輕聲地試探問道“哥,你沒事吧?”
“沒事、沒事。”
薑星火強忍著心頭的波瀾,佯裝鎮定對堂妹說道。
“這化肥仙人長得與我實在太像,一時間我都以為是照著我的模樣雕刻的,難免有些震驚對了,化肥仙人的名字叫什麼?”
薑萱奇怪道“化肥仙人哪有名字?化肥仙人就是化肥仙人。”
聽了這話,薑星火方才把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隻要不是“化肥仙人薑星火”這種令人極度社死的名號流傳青史,那就問題還不大。
不過,薑星火的警惕程度進一步提高了,這次為了以防萬一,了解到更多的信息,薑星火複又問道。
“最近你還聽說了什麼消息?不拘哪方麵的,都可以與我說說。”
薑萱一五一十地把她在客棧裡聽說的一些市井消息,都說與薑星火聽。
一開始,都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破事,直到其中一個傳言,引起了薑星火的高度懷疑。
“你是說,現在南京的市井中,都在傳言二皇子朱高煦即將出獄,將會與大皇子朱高熾爭儲?”
薑萱乖巧地點了點頭。
“二皇子朱高煦在哪個監獄,因為什麼入獄?”
“就在詔獄,不曉得哥哥認不認識?”至於後一個問題,薑萱則迷惑道,“為什麼入獄,好像說是跟陛下賭氣?誰說的清呢?反正待了好幾個月了。”
薑星火沉默了片刻,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
“南京市井傳言裡的朱高煦,是個什麼樣子?”
“身高九尺,項王轉世,須如虯龍,力能扛鼎。”
又一道小閃電在薑星火的腦海裡劃過。
高羽、大胡子、二皇子、朱高煦!
從未設想過的一種可能,在薑星火的親手操作中實現了。
在獄中等死閒得無聊指點江山,教出來的兩個學生,一個是曹國公李景隆,一個是二皇子朱高煦!
怪不得!
怪不得化肥仙人竟成了我自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