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執宜這麼一等,就到了薄暮時分。
大殿中,太後倚著身子,柴月正替她輕輕捶著腿。
她合著的雙目緩緩張開“柴月,你會不會覺得哀家太不近人情了?”
柴月隻憂心地看了眼門外,道“太後素來寬仁。”
卻見太後一笑“哀家將這孩子接到建章宮來,雖說暫時保了她的性命和前程,但宮中波詭雲譎,比不得外頭,若她今日真被人輕易使了壞,或是此刻是個沉不住氣的,隻怕不適合留在宮中,哀家也得替她另謀出路,免得留在這,再平白耽誤了性命。”
柴月溫然一笑“太後不止寬仁,更深思熟慮。”
歎了口氣,太後欲坐起身,柴月連忙去扶。
隻聽太後道“哀家也睡得差不多了,讓她進來吧。”
薛執宜被傳召進門時,腿腳已然站得有些酸了。
她跪地躬身,朝太後不疾不徐一拜,並未因為久候,而顯出半分不耐煩“奴婢禦侍薛執宜,拜見太後。”
看著薛執宜穩重端方的模樣,雖是跪拜著,但仍舊落落大方,並無頹喪與畏縮。
尚書府這樣的人家養出來的孩子,家裡遭了事,忽然要開始伺候人,多少會有些卑微自憐。
但薛執宜倒是個寵辱不驚的,自己的那些憂慮,倒是有些多餘了。
“免禮吧。”
聞言,薛執宜這才緩緩直起身來,她仍跪著,隻低眉斂目。
太後麵露慈藹“今日,可嚇著你了?”
家中忽遭變故,那般大的陣仗,又忽得知自己的身世,莫說是這個年紀的孩子,隻怕是常人皆難以承受。
隻見薛執宜臉上終於露出幾分淒楚“奴婢多謝太後關心,薛家若有不義之處,當由陛下和大雍律法處置,方不愧於大雍,不愧於百姓,今日奴婢得太後垂憐,心中唯念太後與陛下之仁慈。”
太後隻歎了口氣“於你而言,這本是無妄之災,你能這麼想,很是懂事,隻是如今你身世既已分明,這幾日,便會將你的戶籍從薛家脫離,不管薛家下場如何,往後便不要再提及了,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
薛執宜又一拜“是,太後。”
說罷,太後對柴月道“先出去吧,哀家想和執宜說幾句話。”
柴月眼中略有猶疑,但還是依言,將殿中侍候的人都領了出去。
偌大的正殿中,隻有薛執宜與太後二人,甚至連霍無憂或許都是太後特意支走的。
傍晚的光線昏昏,暮色殘陽之中,滴漏的滴答聲格外明顯。
漫長的沉默,讓薛執宜有些窒息,她垂著眸,未看太後的眼,隻覺那帶著審視的視線,有些讓人難以招架的威儀。
不知過了多久,太後才緩緩開口“是無憂讓哀家保下你的,可你得知道,哀家不能時時刻刻護著你,這是皇宮,行差踏錯,哪一步都有可能是萬丈深淵,你得思量明白,若是你此刻覺得害怕,哀家可以等風聲過去後,放你離開。”
可薛執宜卻麵無懼色,她道“太後與臨安侯之恩,奴婢沒齒難忘,願傾儘全力相報,不敢因懼貪生。”
薛執宜有自知之明,明白太後願意在風口浪尖上,保下她這麼個罪臣之女,不僅僅是因為合眼緣而已。
她得有用,得在太後麵前交投名狀,得給太後足夠留下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