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趙匡胤另率甲騎護送鄭諄入城去見符彥卿後,郭信當即回到帳中找來紙筆,迅速寫就了一封準備發往淄州章承化部。
可郭信隨即又想起什麼,迅速將信紙撕碎,並喚來郭樸,令他親自去淄州給章承化帶去口信,其一是要章承化派遣斥候前去鄆州等地望明節度使慕容彥超動向,慕容彥超雖姓慕容,但卻是“鐵杆”的劉家人,如今兵勢已起,朝廷定會要他起兵赴闕。其二是備好人馬食料,探查各地山陘險要,以備後續向西行軍之用。
考慮到章承化部下僅一個指揮留在淄州,當下便也隻能叫他做下這些事情,但每一步都極為重要。
蓋因郭信眼下在戰略上的選擇並不多,父親郭威已領北軍南下,即便無法尋求機會與之彙合,至少也要作為一支側翼吸引到部分敵軍脫離主要戰場與己周旋。
山東三鎮之中,符家就算不願出力,至少不會與自家為敵,天平鎮高行周不明動向,但據去年與齊王見到的那一麵來看,很難想象那個年紀的齊王還想在這混亂的時局中有什麼作為,何況齊王與慕容彥超曾有過節。
因此郭信此刻麵臨的主要敵人便是慕容彥超這一路。
慕容彥超出身軍旅,但不見得有多少本事,當初在魏州城下時,執意強攻城池,遭至禁軍暗中唾罵,還得罪了當時同在行營參議軍事的齊王高行周,怎麼看都不是太聰明的人,最多有些勇名罷了,這樣的人在行伍當中實在太多。
目送郭樸西行而去,郭信又請來向訓,一同去見本軍名義上的行營主將郭瓊。
郭瓊早已不在營中,而是獨自居住在南城山林間的一處小廟內。自閆晉卿跑路,郭信執掌行營軍權後,郭瓊便一直稱病不出,既不出席行營內的中軍議事,也不前赴符家的一應宴請,顯得相當識趣。
郭信一行人等縱馬來到廟前,正在門前看守者是郭樸的人,見郭信前來當即為他開門,並湊上前來在馬頭道“這幾日老將軍依舊隻日頭不盛時出門閒逛一番,隻前日有指揮使薛得福攜酒肉來看望過。”
郭信頷首,遂留下親衛等人,隻與向訓一同步入廟內。
說是間廟,實則都有些言過,此處既無寶殿,也無山門,僅是兩進的小院,兩廂供奉的泥塑佛像也早已殘缺,廟中更是僅一青衫老僧在庭下打掃。
許是早聽到了外間的動靜,郭瓊已立在中門處垂手等候。
郭信快步上前,口中道“將軍療養有方,旬日不見已是氣色大好。”
“無俗事纏擾掛念,能不快活乎?請罷。”
郭信與向訓對視一眼,郭瓊語氣和善,心下便也輕鬆些,郭瓊則招待著二人一同在內院東廂的房間裡坐下。
“此處太逼仄偏遠了些,又無仆從侍奉,不如我請魏國公在青州城內覓一良宅,改日請將軍前去。”
軟禁郭瓊本就是無奈必要之舉,如今行營軍中構成複雜,除了郭信自己嫡係外,不僅有原先郭瓊的人馬,閆晉卿帶來的禁中騎兵,還有後來南唐的降卒等,擁有主將的權威是必要的。不過到了眼下,郭瓊在軍中的影響力仍在,又占據著授命主將名分,故而郭信尋求名義上的行營主將支持仍是必要的。
“何必?如今衣食無慮,此地又僻靜清幽,再無金戈刀劍之聲在耳,令人夜夜睡不安生。城中聒噪亦是去不得的。”
郭信還想說什麼,這時庭下的那老僧忽地推門而入,為三人奉上熱茶。
待老僧退下,郭信繼續道“本也無意前來叨擾將軍修養,隻是軍機將至,規矩要依行營主將行事。”
郭瓊吹了一口茶盞“符信已在郭郎手中,依照朝廷之令行事便是,何需老叟?”
“倘若並非朝廷之令呢?”
郭瓊皺眉,問道“閆晉卿領兵來問二郎之罪?若如此,郭郎萬勿妄動,且先去他處躲避風頭,我會為二郎調和。”
郭信搖頭,看了一眼向訓,向訓便簡單地將東京和河北之事訴說。
郭瓊聞言眉頭絲毫未有舒展,重重飲了一口釅茶“郭郎準備如何做?”
郭信當即恭敬伏首莊重行了一禮“請將軍在行營前發布檄文,我將出兵,協助我父清除東京群小。”
“此等險事如何能做得?”郭瓊大驚,起身道“此地西出無路,魏國公、齊王等深受官家之恩,又有慕容彥超在側,郭郎孤軍無路,傾覆隻是旦夕覆手之間!”
“我父擁大軍三十萬,四方諸將無不服從,東京群小謀害顧命,朝廷眾臣無不含恨,軍勢大義皆在我輩,我軍當下西行,任何人皆無法阻止,豈有覆手之說?
郭瓊似有些無措,爭辯道“此反賊之舉,人臣不當取之。”
“哪有什麼忠臣反賊!本朝劉姓進取中原也是反賊麼?君受樞機之命來此,如今樞機遇害,不思回報,反在此胡言甚麼!”
郭信也有些氣憤,有些事心裡想是一回事,說出來又是另一回事,他也不想顧及旁的甚麼,沒有郭瓊他也能做得了剩下的事,也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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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不等郭瓊再說什麼,郭信便起身離席,推門就走。
出院跨上馬,向訓才追了出來,勸說道“茲事重大,且容他思量一番。”
“剛才在裡麵是我失態了。”
“卑下什麼也沒看到,沒聽到。”
郭信點點頭,他難得會在外人麵前動氣,暗想最近確實深感壓力在肩,隻不過剛才郭瓊的話湊巧勾出了他的火氣罷了。
回到營中,正逢鄭諄回來,不需郭信問他,僅看鄭諄的臉色就知道符彥卿依舊沒有改變自己的心意。
郭信還向邀鄭諄今夜在營中休息,鄭諄毫無遲疑地拒絕了,一邊口稱慚愧,一邊重新叫上慕容延釗等人便要回去向郭威複命。
臨行之際,鄭諄神色遲疑,郭信瞧出他還有話說,遂揮斥眾人,鄭諄隨即耳語道“意哥兒如今為一軍之將,我相信意哥兒的本事,但沙場諸事難料,若遇凶險,萬勿逞一時之雄,一定保全自身,此亦是郭公的意思,郭郎切記!”
“阿父的諄諄愛護,我心知之,鄭郎且去回報,阿父以大事為重,無需慮我。”
郭信沿著官道繼續送了鄭諄數裡,這才駐馬與他抱拳彆過。
鄭諄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儘頭,郭信這才回過頭來,他往身後瞧,四麵的田野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長長的官道延伸向此刻已沉浸在夕陽裡的青州城。那是一座穩固的城池,卻許多年沒有經曆過戰爭,裡麵生活著許多對遠方的戰爭一無所知也毫無所謂的人們。
而自己很快就將離開當下,去到另一個同樣沉浸在殘陽裡的遼闊天地,去奔赴一場與他和更多人都關係重大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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