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中,人生的每一句言語,每一次舉手抬足,都勾動著冥冥中的命運之線。
李治在病痛中逐漸沉淪。
武曌在宮殿中批閱奏折。
大唐蒼穹之上的兩顆太陽,在不同的人生際遇中,走向了自己不同的命運。
李治和武曌間的關係之複雜,就連洛君薇也說不清。
對於李治而言,武曌是他失意時的情人,小意溫柔;是他相濡以沫的愛人,為他生兒育女;是他缺少母愛的替代品,將他擁入懷中;是他並肩攜手的盟友和同伴,陪他披荊斬浪;是他最得力的下屬,克定萬難;是他最優秀的學生,從無到有。
武曌是一個能夠方方麵麵從身體到精神解決李治問題的人,同樣也是最能撥動他心弦的人,讓他開心以及難過,欣喜以及憤怒,所以他最終還是放縱了武曌。
李治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他將未來的一半壓在了武曌身上,一半壓在了洛氏的政治道德身上,而後他便坦然的迎接一切。
在這個時候,他終於有了他父親李世民的風範。
李治做好了一切,武曌卻還沒有,她深刻的意識到,自己也正麵臨著人生又一個大抉擇階段。
當命運走到十字路口時,武曌亦有些迷茫,她望向洛君薇,洛君薇卻隻向她指向靈天閣。
有的人很多年不說話,卻不代表著他不能說話。
不知道時隔多久,武曌終於再次走進了靈天閣中,國師洛蘇依舊如同曾經她每一次見過的那樣,穿著素色的衣裳,緩緩攤手在殿中冥想體悟,殿中有微微的頌聲響起,斬不斷卻找不到來源,就像是在人的耳邊,又像是遠在天邊。
“國師真是好雅致,朕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國師這樣的雅致。”
洛蘇緩緩睜開眼,眼中沒有什麼精光閃過,就是普普通通,但武曌卻隻覺光都要穿透洛蘇的身體,有種雲霧在飄的味道,似乎下一刻眼前的人就會緩緩散開,如同流雲般消散一樣。
“天後是紅塵之人,我是方外之人,自然如此。”
洛蘇降世後做的事情雖然不少,但他從來都沒有將自己視作這裡的人,他很疏離,融入不進入這個世界,他按部就班的推動一切,而後便等待著時間的偉力,將他從這個時間帶走,無論是繼續沉寂黑暗,還是清醒在英靈殿中,那都無所謂。
功業、功績、青史,與他而言,隻能用無所謂來形容。
武曌自然感受到了洛蘇話中的意思,她正色道:“國師,此番朕來此,是有一些話想要問,朕想要做的事,國師自然是知道的,但其中所麵對的阻力,國師也是知道的,朕想要知道,洛氏會給予朕多大的幫助呢?”
洛蘇淡淡道:“那就要看你做成什麼樣了,也要看你想有什麼樣的目的,當初李世民活著的時候,我曾經和他說過,以他的功德,大唐有很多年的國運,但除此之外,我什麼都沒有說過。”
初期的武曌自然是不知道洛蘇的目的,但後來她都已經走到現在這一步了,她又怎麼可能不知道,女主天下的讖言就是洛蘇幫助他的原因,但僅僅這麼一句話,還不足以讓武曌放心,畢竟這句話實在是太虛了。
武曌沉聲道:“國師,很多人都會反對,為了打壓這些反對派,要死很多人,會死很多人。”
武曌是不怕殺人的,這些年如果不是洛君薇攔著她,死在她手裡的人命,數都數不過來,長孫無忌、王皇後、蕭淑妃等人還想活著,那簡直就是做夢,武曌是最信奉斬草除根的人。
武曌現在問這個,無非就是擔心洛氏的態度,作為武曌地位的支柱之一,洛氏的態度很是重要,如果就連洛氏都反對她,她就不得不把武氏那些廢物抬起來了,作為君主,為了權力有時候就是要做一些不合理的事情。
洛蘇的聲音依舊淡淡的,如同天上飄搖的雲,但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寒徹,“自古以來改製,就沒有不殺人的,就沒有不流血的,我是不介意你殺人的,既然敢在政治上出現,那就要做好把全部身家賭上去的準備。
任何人阻攔曆史的河流向前,都要被碾壓個乾乾淨淨,洛氏大概也是這麼想的吧,至少薇薇是這麼想的。”
武曌聞言很是振奮,有了洛蘇這番話,她就心中有底了,她沒再多停留,告辭之後就離開了靈天閣。
洛蘇卻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怔怔出神,此番武曌來找他,看來是決定徹底放開手腳了。
洛氏和李氏的關係很親近,所以武曌一直都非常擔心洛氏會不會在關鍵時刻靠在李氏那一邊,但洛蘇明確的告訴他,隻要大唐還是李氏的大唐,那她就可以隨意去做。
當初洛蘇親手將燕王李恪等人送走,但實際上,洛蘇卻並不在乎李恪等人的性命,他需要的隻是有人出外,這個人可以是李恪,也可以是其他人。
至於國內就更不必多說,洛蘇一向是走堂皇正道,但堂皇正道也意味著鮮血淋漓,當初洛蘇分封改製的時候,一道旨意就讓一位諸侯被廢為庶人,要知道,那可是一千多年前的邦周時代,甚至還有直接處死的。
洛蘇的改革為什麼是最成功的,其實就是因為他殺的人太多了,他通過自己的能力,一直殺到了底線才停下。
而現在武曌也想要走這條路,去完成她的政治目標,洛蘇隻能祝她好運,至於是否能夠功成,那自然是必然的,區彆隻不過是完成度而已。
既然說了女主天下,那就一定沒有問題,若非有洛氏在,以武曌的能力,她自己做皇帝都沒有問題,畢竟武曌已經摸清了皇權的支撐基座,她總能將那些阻礙她的搬走,而將那些可以支撐她的搬來。
“我會在什麼時候回歸天界呢?”
洛蘇望著湛湛青天。
傳說中,古代的聖人可以一言而改變天下的局勢,洛蘇不知道那是什麼境界,他也算是古代的聖人,但他認為自己做不到。
……
洛蘇認為自己做不到,但武曌卻不這樣認為,這世上沒人能確定自己所做的是對的,錯上加錯總是常事,但國師洛蘇可以做到,如果一件事國師首肯,那就絕對沒有問題。
武曌有極強的執行力,最適合她的位置,實際上是宰相,不過她作為君主,倒也不算是差。
她回到宮中後,立刻將洛君薇召過來,將她和洛蘇的對話和盤托出,“國師既然認可朕的想法,那事情可以開始準備了,第一件事便是改元,向天下昭示朕的至高存在吧。”
稱帝是不可能的,無論是洛蘇,還是洛君薇,亦或者其他人都已經明裡暗裡的暗示過武曌,這是李氏的天下,憑借李世民的功德,就算是李氏出現獨夫,洛氏也會拚命,保一次大唐的天命,但其他的可以任由施為。
武曌要將洛氏緊緊地綁在自己的戰車上,她給洛氏許下了極重的承諾,這得到了洛蘇的支持,也讓洛氏中的反對聲音基本上消失了,洛君薇成為洛氏家主,統籌整個洛氏,給予武曌支持。
而武曌到底要做什麼?
首先就是她要走上真正的人生巔峰,在過去的那些年,曾經有過許多大權在握的太後,甚至如同呂雉這樣直接進入本紀的太後,就像是皇帝一樣,但武曌是不局限於這些的,就像是天後一樣,她喜歡這種讓人一看就知道和從來不一樣的感覺。
她武曌以後是肯定會本紀的,但本紀之間,亦有差距,她要成為獨一無二的那個人,這個獨一無二自然是需要許多往常不曾有的功績,她要成為打破傳統的那個人,成為帶頭革新的那個人。
如果沒有洛氏的話,武曌或許會思考這些革新是否能夠保留下來,但現在她並不擔心,洛氏有強大的慣性,會將那些有益於天下的改變,保存下來,這是武曌對洛氏的了解。
她敢說當今天下,再也沒有人能夠比她還對洛氏了解,畢竟她和洛君薇可是無話不談。
至於武曌會給洛氏帶來什麼,那就需要細細去品味了,總之不是濫封爵賞,洛氏的爵位基本上都是依照功勞和政治規矩而來的,那些濫封的爵賞,對於洛氏來說,隻不過是傷及羽毛的東西罷了。
……
天後徹底秉政的第一件事,算是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就是換年號!
李治和武曌將年號視作一種信號,一種朝廷新政的信號,換年號就是要讓天下人都從年號中感悟到朝廷要做什麼,亦或者現在朝廷到底是誰說了算,二聖這個年號就是最有代表性的。
當武曌在朝堂上提出要換年號時,大臣們並沒有什麼驚訝,隻是按照慣例提出了幾個年號,而後被武曌按照慣例拒絕,畢竟李治和武曌要換年號的時候,都是已經提前想好的,根本就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武曌在朝堂上將自己新的年號頒布出來——天鳳!
這自然是一個很吉祥而又宏大的年號,但天後武曌用這個年號,是想要表達一個什麼意思呢?
讓人摸不著頭腦,武曌並沒有讓人多等,很快就解釋了這個年號的原因。
“朕在夢中見到有鳳凰從洛水飛出然後投進了神都之中,這是吉兆,所以將年號命名為天鳳。”
這個理由很是合理,雖然因為沒有天人感應理論,吉兆和王朝的掛鉤程度沒有那麼大,但吉兆畢竟是吉兆,武曌以此為緣由做些事情,實屬正常。
深諳政治的人知道這隻不過是武曌的幌子而已,改動年號,背後一定有更為深層次的原因。
在政治上,任何一點小事,最後都可能造成一個大事件,大多數有作為的君王,都喜歡從微小處,四兩撥千斤,而後完成大事。
還沒等朝野上對於此次武曌改動年號的行為有什麼大的討論時,一整套行政班子的改製都下來了,李治和武曌對於三省六部的改製是相當大的,其中最大的就是削弱尚書省的地位,加強中書省和門下的地位,經過李治這麼多年的努力,現在主持政事堂會議的中書令,已經是事實上的第一宰相。
李治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將三省長官漸漸撤掉,不常設,三省長官,尚書左右仆射,兩個中書令,兩個門下侍中,一共是六個人,最誇張的時候,隻有一個中書令,一個侍中,其餘的宰相,都是以本職加同中書門下三品的職銜,而現在武曌決定徹底改變這種官製。
武曌坐在禦座上,向著天下的臣民發出了自己的號施令,“詔:三省六部,國家根本,尚書令正二品,尚書仆射從二品,不妥,改中書令、侍中為從二品。”
武曌此言一出,下方的宰相等人頓時明白武曌這是要做什麼,這一改,中書令和侍中就和尚書左右仆射是一樣的級彆了,同樣也意味著,這六個正式的宰相,以後恐怕就不會常設了。
那同中書門下三品,以後就是正式的宰相!
不對,中書令和侍中都已經是從二品,這同中書門下三品的官職,也就相當於沒有了,那當初的次級宰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才是正式宰相。
當然,誰要是還能得到三省長官的職務,那就不用說了,自然是正式的宰相,乃至於是首席宰相。
誰都沒想到武曌可不僅僅變這一點,她緊接著又說道:“中書省改為鳳閣,門下省改為鸞台,六部恢複邦周時的製度,這是朕對素王周族的敬仰。”
改行政機構的名字,在曆史上這也是一件經常發生的事情,但通常都是統治形式發生了變化,而後為了適應新形勢而改製,以及一些臨時的機構,因為時間長被沿用,郡縣製度變成州縣製度,就是這種情況,三省六部也是這麼出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