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
徽,美好之意。
在太宗皇帝創建貞觀盛世之後,大唐將永遠美好,這是君臣共同的願望。
從某種意義上,這不是李治這個天子的永徽,而是貞觀舊臣的永徽,李世民所留下的文臣武將,並不覺得這是一個新的時代,屬於李治的新時代。
在無數人心中,這依舊是貞觀之世!
隻是太宗皇帝不在了。
事實同樣如此,長孫無忌、洛玄淩、李績、褚遂良,還有許多人,並不需要李治做什麼,無數大臣沿著貞觀之政所開辟的大道,繼續向前,大唐依舊鼎盛,且越來越鼎盛。
在永徽三年時,諸王、諸公再次派來使者覲見李治,這代表著大唐天子的權威,依舊不曾喪失,李治心中對自己的兄弟,尤其是這些年愈發強勢的燕王李恪的擔憂,也略微放下了一些。
朝堂中,君臣間似是相得,朝野也似是和睦。
但在這一片美好之中,有心人卻已經看到了有洶湧的風暴在醞釀。
一個帝國的中心便是政治,強大的君王首要之務,便是維持政治中心的穩定,使群臣不汲汲於爭權奪利,因為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如果將精力用在鬥爭上,那治政便會出現問題。
而此刻的大唐政治,便處於極度的不穩定之中。
內廷不穩,外廷也不穩。
皇後無子,是第一不穩;皇帝寵妃有奪後位之心,是第二不穩;皇後德不配位,是第三不穩;武曌能力太強,是第四不穩。
若要使內廷安穩,隻有兩條路,其一,廢皇後,立武曌;其二,為皇後繼子,天子與皇後以後和睦相處,斷絕不軌之心,而後殺武曌和蕭淑妃。
至於外廷不穩,便應在長孫無忌身上,應在李世民安排的托孤重臣中。
洛玄淩,乃是武將,從不曾在三省六部任職,對政事自然是沒有什麼發表意見的餘地。
李績,能打仗,打大仗,但卻不能成為一派領袖,根本就承擔不起對抗製衡長孫無忌的重任。
最大的問題出在長孫無忌身上,他能力自然是極強的,淩煙閣中位列第二,也足以證明他,他在貞觀朝,曆任三省六部,幾乎沒有出過什麼大的差錯。
但這個人有一個大問題,這個大問題就讓他和房玄齡、杜如晦這種頂級宰相,徹底拉開了差距,那就是小心眼和記仇。
小心眼和記仇的人,不能成為首席宰相,因為政治需要和解和妥協,但長孫無忌屬於一有機會,就把和自己有過節的人,往死裡整的人。
沒錯,還不僅僅是有仇,隻要關係不好,他就往死裡整。
在他的字典裡,沒有寬恕,而是順我者昌,不順我者亡,跟著李世民這麼多年,李世民赦免仇敵,維護朝廷團結的本事,他是一點都沒有學會。
在小心眼之外,他驕狂。
太狂了,幾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裡,把自己牛逼寫在臉上,而且毫不覺得自己哪裡不妥。
洛氏有時候會開家庭宴會,聊起朝廷中的事情,說起長孫無忌來,幾乎每個人都是深深地不解,沒錯,就是不理解。
“每次見到太尉那麼驕狂,我就奇怪,他也算是飽讀史書,曆史上多少權勢煊赫的人,最後下場淒慘,難道他不曾看到嗎?”
驕狂。
這是一個從來都不曾出現在洛氏家風中的詞語。
洛氏就算是權勢最巔峰的攝政的那幾位大臣,在曆史上所得到的評價,也都是謙遜,洛氏對待幼君從來沒有真的將之當作孩子對待,而是恭敬的以對待一位真正的君王來對待幼主。
“長孫無忌到底在狂什麼?時間站在皇室這一方,他現在這麼驕狂,日後的清算,難道不是注定的嗎?”
“唉,這世上的人,就是如此,哪裡有什麼完美無缺的人,人在得意的時候,就是會驕狂。
人都有自己擅長的東西,大多數擅長治政或者軍略的人,都是如此,我江南洛氏當初在梁國前後的兩任宰相先祖,其實也相當的驕狂,隻不過不在皇帝的麵前驕狂,在其餘世家和官吏麵前,那可真是,一點臉麵都不給。”
在場的洛氏子都知道洛君功在說誰,當然是輔佐梁國的洛有之和洛顯之,二位姑蘇郡公,這二位郡公可是在史書上留下“門閥,犬也,寒門,馬也,皆吾門下行走,犬狂吠之,馬怒躍之,俱當死”這樣言語的狂人,史書上記載下來的都這麼狂,那平時還不知道有多狂。
有時候執政宰相不剛強驕狂一些,的確是壓不住下麵的人,但狂到無法無天,無所顧忌的地步,那可真就是找死了。
洛君卓常日伴在李治身邊,更是說出一個讓人震驚的事實,“天子是先帝的孩子啊,他對於權力,是有執念的。”
所有洛氏子都凜然,一個想要掌權的君王,和一個掌握大權的權臣,這是注定要碰撞的。
當然,洛氏能這樣談論,是因為,在現在的大唐,沒有人會不長眼來觸碰洛氏。
朝野內外有許多派係,中央的派係,地方的派係,而洛氏獨立一派,以洛玄淩為首的洛氏實力強大,卻又置身事外。
在這些年中,君字輩的洛氏子,已經走入政壇,當然最關鍵的,還是對於天子的龐大影響力。
當今天子有幾個嫡親的妹妹,晉陽公主,那可是和天子一起被先帝所撫養長大,是洛君卓的妻子,衡山公主是洛玄淩的兒子洛君烈的妻子。
就這關係,隻要洛氏全力出手,天子的權力就會被啟動。
沒錯。
長孫無忌從來不動洛氏的原因就是這麼樸實無華。
單純洛氏和他爭權奪利,他其實不是特彆畏懼,畢竟洛氏真正能挑大梁的周郡王洛玄夜和洛玄辰,都去世了,現在洛氏挑大梁的洛玄淩,和自己地位差不多。
但洛氏手裡握著讓天子啟動的鑰匙,現在他和天子的爭鋒中,能占據上風,就是因為洛氏沒有旗幟鮮明的支持天子親政。
這是長孫無忌和洛玄淩的默契,長孫無忌用順暢的治政,以及蒸蒸日上的國勢,沒有衰落的貞觀之政,來告訴洛玄淩,雍國公,隻有我能讓先帝的盛世繼續延續。
如果天子親政,現在這樣的盛世,真的還能保存嗎?
這一招相當的有效,因為長孫無忌太清楚了,洛玄淩和他在這方麵是一樣的人,他們都是先帝的大臣,雖然效忠現在的天子,但從內心深處而言,隻要能保存貞觀之政,當今天子能不能親政,不重要。
這實際上反應出一個現實,那就是洛玄淩對李治的能力不信任,他對於李治的認知,是當初那個晉王,治理這麼一個龐大的帝國,李治一定不如長孫無忌,那還是讓天子受些委屈吧。
再學習學習,以後再親政。
當然洛玄淩不會直接這麼說,他隻是低調謙遜,但同樣會給李治撐腰,成為長孫無忌的對比參照,天子越痛恨長孫無忌,就會對洛玄淩越感激。
誰都不會想到,洛玄淩這麼一個武將,會在這方麵耍心眼,把長孫無忌當作工具人和擋箭牌。
……
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靈肉交融,李治仰躺在武曌身側,有些無神的望著床榻之上,濃重的喘息聲,從他鼻中傳出,胸膛在不住起伏著,汗水從他額頭以及身上到處流下。
武曌依偎在李治身邊,她眼中滿是迷離和癡迷,眼底卻有幾分清醒,她對自己的身份太了解。
李治喜歡待在武曌身邊,他的確是愛武曌,是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便是武曌和他一條心。
在這座皇宮中,那些出身名門貴族的女子,都有無數的算計利益在身上,皇後的舅舅是中書令,蕭淑妃出身蕭瑀所在的家族,李治怎麼可能會和她們說一些真心話呢?
隻有武曌,空無一物,唯一的依靠就是自己這個皇帝,這種完全掌控一個人的感覺,讓李治迷戀,尤其是他掌控的這個女人,很聰明,很聰明,不是那種尋常婦人的小聰明,而是一個政治家的聰明。
從李治逐漸感受到武曌的政治天分後,他就驚喜的察覺到,自己有了一個可以信任而且幾乎不會背叛的政治盟友。
“最近朕想要出宮,又被太尉攔回來了,朕的這個舅舅,可真是事事管著朕,而後褚遂良也回來了,坐法之後,竟然這麼輕易的就回來了,朕的臉麵……”
武曌聞言眼中一亮,在永徽初年的宮鬥中,她一開始還在使用傳統的宮鬥手段,但經過洛君薇的提醒後,她果斷的停下了那種沒用的手段。
沒有經過太長的時間,她就看到了真正能夠一擊必殺的機會,那就是將皇後和長孫無忌綁在一起,以她的政治天賦,如何能看不出來,天子和長孫無忌間的關係,最終一定會破裂,隻要她將長孫無忌和皇後綁在一起,那隨著長孫無忌的倒台,皇後也要靠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