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目的光照在大開的宮殿門前,暈染上一層薄薄的金妝,自極廣的殿前而上,一層層扶搖直上的階梯,宛如傳說中步入天宮的階梯一般。
洛蘇抬階而上,立在殿門之前。
天子、太上皇、皇後、諸皇室親王、諸大小外戚、諸十六衛大將軍、宰相、各部堂官、番邦酋長、諸夏小國之主,無數的目光,儘皆望來,落在洛蘇身上。
該如何來形容洛蘇呢?
見過洛蘇的人,從不曾用美或者醜這樣的言語,也不曾用年輕或者蒼老這樣的詞語,就如同皓月當空時,群星都要隱退,當洛蘇身上那濃鬱至極的淵沉展現在萬人之前時,當那宛如在翻看一本古書的韻味透出時,其他的就隻能是細枝末節了。
在他的身側,站著一個妙齡的少女,未曾及笄的年紀,漆黑如墨的柔順長發,瞳眸若璨星,白瓷般的肌膚,眉若青山,秀如遠黛,有若含苞待放的骨朵,似有微微的沁香透出。
正是洛玄夜和李秀寧的第一個孩子,深受二人寵愛,又被李世民寵愛的洛君薇,在貞觀元年四月被封為安樂郡主,美名盛滿長安。
她陪在老祖宗洛蘇的身邊,一步不搖的走進殿中,李世民親自從禦座走下,來到洛蘇麵前,把住洛蘇的手臂,“國師,您終於來了,讓朕一番好等啊。”
洛蘇輕聲笑道:“天可汗的榮耀時刻,應當讓天子獨享,這個名字,真好聽,這些番邦胡人,也是懂什麼叫做諸夏之美的,我看其中有許多,一副漢人麵孔,應當是遷徙到西域以及逃亡塞北的漢人武裝,借番國回歸中原。”
在塞北有很多漢人武裝,大唐征討突厥的時候,在反間、用間方麵,以及糧草補給方麵,得到了很多漢人武裝的幫助。
這些漢人武裝現在用番邦小國的身份來到大唐,目的是保持半獨立的情況下,進入傳統朝貢體係,吃大唐的賜福和商業福利,以維持生存,唐朝君臣對此心知肚明,這很正常,就相當於是雇傭軍。
李世民笑一笑,對洛君薇柔聲道:“薇薇,去你母親那裡吧。”
洛君薇福禮後往李秀寧那裡去,李世民和洛蘇聯袂往上首而去,在殿中最上首,是李淵和李世民,李世民和長孫皇後坐在李淵兩側。
洛蘇則有一個單獨的座位,就像是東漢時的司隸校尉、尚書令等官職,級彆比三公九卿低得多,但是位低權重,所以在朝會時,有單獨的座位,號稱“三獨座”。
現在洛蘇是同樣的道理,他現在的地位有一點類似於大唐賓客,但又不是,他是大唐的老師。
所謂天地君親師。
常言道,忠孝難兩全,事君以忠,事親以孝,忠孝難兩全的意思是,君王和雙親的地位是一樣的。
又有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真正的老師地位,又不比父母差。
所以這大唐的君王和大唐的老師,君王自然是略高的,但君王絕不能以對待賓客以及臣子的態度去對待老師。
當洛蘇坐定的那一刻,大唐朝臣在禮官的指揮下齊聲行叉手扶額禮,“參見國師,國師萬安!”
洛蘇的國師位在三師之上,群臣麵而見禮,這是諸朝臣都知曉的,番邦諸人見狀也齊齊行撫胸禮,拜伏道:“外邦之臣,參見國師!”
李世民昂聲壯闊道:“國師通曉天時,善察陰陽,能合四方,能辨萬人,才能高出千古,當世亦無所及者,今日諸邦朝賀,朕請國師前來,為大唐、為諸國,為朕,為諸王國主,為大唐百姓,為諸國生民,指一條路,畫一條線,使我大唐及萬國之邦,永昌永盛。”
嘩!
李世民所言,使殿中幾乎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他對洛蘇的推崇之高,是眾人之前所不敢想象的。
尤其是在這種對大唐至關重要的外交場合,將這件事交給洛蘇,這代表著什麼,不言而喻。
……
外交對中原是至關重要的。
一個好的外交能夠讓帝國,民不亡而邊患自解。
這些小國單獨拿出來都不算什麼,但隻要有一個強大的部族統合,立刻就是一個幅員遼闊,擁護百多萬戶口的熾盛大國。
這幾乎已經達到了大唐四分之一乃至於三分之一的戶口。
不僅僅人口多,戰鬥力也強,匈奴、突厥,能以不到中原十分之一的人口,卻能抗拒中原,其中自然有內因存在,而不僅僅是運氣好。
草原人逐水草而居,擅長射術,又擅騎術,比大唐內地中隻會種地的農民,是更適合作為兵員存在的。
一漢當五胡,說的是良家子那種經過專業訓練的,不是隨便從地裡拉個農民出來。
禦使邊塞胡人夾雜漢人精銳,早在漢朝就經常這麼乾,這是保持帝國戰鬥力的通用做法。
……
太極殿中,除了李世民等少數人外,眾人皆跪坐在席中,待突厥頡利可汗戰舞結束後,宮娥為所有人換上新的酒爵。
洛君薇再次站到了洛蘇身側,洛蘇的聲音很是清亮,卻又不失厚重,殿中所有人都能夠聽的清清楚楚。
“蒙素王恩典,今日站在這裡,與諸君會晤。”
洛蘇的聲音中帶著無儘的感慨。
多久了,他不知道有多久不曾如同現在這般,麵對著如此多的國家,在這裡出言。
那時跪坐在他麵前的,都是姬薑的諸侯,而現在,時代變了。
一代代人開拓,現在諸夏有了更深厚的基礎,能夠做成更大的功業。
蒙素王恩典,對洛蘇而言,這不是一句空話,他是真正的蒙素王恩典,才得以站在這裡。
而殿中眾人隻能感覺到,仿佛山在晃動,仿佛水在洶湧,當洛蘇站起來的時候,就好像光都瞬間暗淡了一瞬。
“諸君,遠離鄉土的人就如同失去翅膀的雄鷹,諸位卻不遠萬裡來到長安,覲見諸夏的天子,想必是因為得知了大唐皇帝陛下得到了皇天的垂青,擁有了崇高的天命,成為了至高的皇天之子。
諸君秉持著和平來到長安,不願意再讓戰火燃燒到自己的國土和城池,不願意再讓自己的子民陷入無儘的危亡中,而不能求得生存的權力。
諸君將天可汗的尊號獻給諸夏天子,希冀著天可汗可以為草原帶來長久的和平,而不是過去無數年的混亂以及殺伐,避死而求生,這是人之常情,天子又怎麼會不明白呢,於是天子接受天可汗的尊號,回應你們的祈求!”
洛蘇的話一說罷,殿中諸人頓時響起了山呼海嘯般的喝彩。
“天可汗萬歲!”
尋求一種新的秩序,保持安定,這正是大多數國家來到長安的原因。
這些小國的目的是安定,而不是爭霸,看不到這一點,就不能正確處理番邦關係。
李世民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一想到接下來洛蘇所要說的,他就感到無比的激動。
如果真的能夠做到,他將會是古往今來,權力最大的君王,統治廣袤的地域以及數以千萬戶的子民。
洛蘇的聲音依舊在殿中回蕩,每個人都能夠清清楚楚的聽到他清朗的聲音,“蛇沒有腦袋就難以存活,國沒有君王就不能存在。
世上總有奸邪之人,想要破壞來之不易的平靜;總有野心之人,妄圖用奸計來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總有易於憤怒之人,遭受挑撥。
諸部之間,總有互相的攻伐,互相的殺戮,因為種種原因,互相之間不信任,互相之間有防備,於是無數的戰爭本可以避免,卻最終爆發,結果是兩敗俱傷,各自疲憊離場,沒有人可以幸免於難。
天子想必深深地為此憂慮,並且試圖改變這些過往的一切。”
李世民立即接話沉聲慨然道:“朕既然為天可汗,便是草原萬民之主,庇佑子民,協和萬國,這是朕的責任,那讓子民避免傷害,便是朕的義務,朕實在是不忍萬民喪命。
國師若有良計,煩請提出,朕求計若渴。”
洛蘇便朗聲笑著說道:“讓我給殿中的諸位講一個故事吧,在遙遠的邦周時期,有一個叫做宋的國家。
有二十個宋國的獵戶進山打獵,卻掉進了坑洞之中,不能跳脫,食物不足,為了搶奪食物,互相殘殺,最終逃出生天的時候,隻有三個最強壯的人活著。
但實際上,那些食物足夠十個人吃,甚至如果能夠忍著挨餓的話,足夠二十個人都活著,所以死去的十七人都相當於白白死去。
一個齊國的智者知道了這件事,於是感慨的說道:‘人在生死之間的時候,想要犧牲彆人讓自己活著,在宋人看來,大概也算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果這些宋人能訂立一個盟約,確立一種分潤食物的方法,然後所有人維護它,這是一件可以避免的事,縱然真的食物不夠,也可以用一種方法,選擇讓某一個人活著幾個人死去,而不是幾乎所有人都死去’。”
洛蘇的故事講完,那些聰明人就已經知道洛蘇要做什麼了,果不其然洛蘇緊接著就說道:“諸國為大唐天子上尊號天可汗,讓大唐天子去管理你們萬裡之外的子民,這想必是極其難的,最終還是要由伱們去管理你們的部眾子民。”
洛蘇的話說出來,大唐的官員都沒有什麼表情,而大多數的酋首都露出了笑容。
這是自然之理,不會真的有人以為,擊敗了冬突厥,就能夠讓萬裡之外的國家,主動繳納賦稅,稱臣內附吧?
幻想中可以有,但現實中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其實隻要想想,不要說萬裡之外,就算是中原內地,那些距離皇帝這麼近的地主,都要想法設法的隱匿戶口,兼並土地,進而逃避賦稅,更不要說是萬裡之外。
那些天高皇帝遠之地。
不要看現在他們齊聚長安,臣服於大唐,極其有誠意,但這隻不過是臣服於李世民,臣服於現在的秩序罷了,一旦李世民去世,大唐再一侵害他們的利益,立刻就會翻臉。
但這樣的現實,就不管了嗎?
自然也不是,近有近的管法,遠有遠的管法,在姬昭時期,叫做五服製度。
所謂天子直接統治的地區稱為甸服,環繞天子建立起來的列國為侯服,侯服之外為賓服,其外是要服和荒服,基本上按照每五百裡為一服。
甸服要每日朝貢,侯服按月,綏服按季度,要服按年,而荒服則隻朝貢一次。
在周天子的體係中,蠻荒夷狄隻要一輩子來朝貢一次就足夠了,不算是違背禮製。
之所以這麼規定,是因為當初的交通實在是太過於不便利,而且野外過於危險,時時朝貢,根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一個可能非常反常識的知識,便是洛國和齊國,這兩個國家雖然位高權重,但在五服中,實際上洛國和齊國是按照第四等要服去朝貢的,因為實在是距離鎬京過於遠。
這種情況直到徹底遷都到洛陽後才改變,邦周重新劃分了五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