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七年九月,大唐發生了不少重大的事務。
九月初七,大唐天子李淵下旨,撤銷江南道行台編製。
調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原江南道尚書右仆射、姑蘇郡王洛景成進京,擔任民部尚書。
緊接著又下令調吳國夫人、原江南道行軍大總管、蘇州刺史進京擔任禮部尚書。
杜伏威被任命為兵部侍郎。
明眼人都看出來李淵這是要削地方重中央了。
但一開始就動江南洛氏,這是讓人沒想到的,隻有洛玄夜對秦王說,“天子知道我和妹妹親如一家,他這不是不信任妹妹,而是……”
洛玄夜不說話了,李世民沉默,他知道,陛下這是擔心姑蘇郡王和吳國夫人會成為他的外藩助力,所以讓他們進京為質。
李世民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他將手搭在洛玄夜肩膀上,那隻手依舊溫熱,洛玄夜卻能感受到,在顫抖,曾經縱橫戰場神箭無敵的手,竟然在顫抖。
“青陽,我不會讓你們失望,你相信我,我現在隻不過還沒有想清楚而已。”
洛玄夜將手搭在李世民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盯著李世民的眼睛,綻放著無儘的光,“我知道,你從來不會讓人失望,所以這些年我義無反顧的跟著伱,無論什麼結局,我都能接受,就算舍棄現在的一切,我們是君臣,是親人,也是知己。”
李世民聞言直接流下淚來,淚水布滿了臉頰,“青陽啊青陽,如果我有登臨天下的一日,我要給你自古以來臣子最高的榮耀。”
在楊文乾之事後,李世民和李建成間的爭端就已經徹底白熱化,幾乎所有人都明白了二人相爭,大部分人保持中立,因為大部分人都沒資格走進這個戰場。
李建成和李元吉開始無所不用其極,洛玄淩幾乎寸步不離的守在李世民身邊,以防止有刺客,因為李元吉這個瘋子,是真的能做出那種事,上一次是齊王李玄霸給李世民擋了災,現在還臥床不起。
對此李淵隻覺心煩意亂,他現在整個人都糾結到了極點,理智和感情,立秦王和立太子,讓他煩躁,在楊文乾事時,他的確是有了立秦王為太子的想法。
但他很快就意識到,楊文乾之事是秦王所為的話,那豈不是說,秦王已經可以控製東宮的人去做事?
那既然控製了東宮,會不會皇宮裡麵也有秦王的人?
在那一刻,李淵將自己放在了秦王李世民的對立麵上。
恐懼,無所不在的恐懼,讓李淵果斷的否決了立秦王為太子的想法。
這個兒子太可怕了。
他已經下定了決心,要徹底斷絕掉李世民奪嫡的想法。
在經曆了幾年的盤桓後,武德七年,李淵終於下定了這個決心。
……
從獵場返回秦王府的路上,眾人議論著李世民從駿馬上安穩落地的英姿,紛紛笑道:“秦王是如何知道今日太子和楚王要用未馴服烈馬來傷您的?”
李世民回憶起一個人,既而笑道:“生死有命,又豈是他們的陰邪之術所能夠乾涉的。”
秦王府諸將都笑起來,僅僅是一句玩笑話,誰都未曾想到,竟然會鬨到天子麵前。
而且這句話已經變成了,“秦王說他有天命!”
為了整垮李世民,李建成和李元吉已經深深地陷入了瘋狂中。
天命兩個字刺痛了李淵。
他才是天子,天命應該是他所有,而且這種東西,怎麼能自己去爭取呢?
“你怎麼敢妄窺天命呢?”
李淵憤怒的在眾人麵前斥責李世民。
經曆了楊文乾之事,李世民已經明白,李淵是真的不想傳太子位給自己了。
李世民一直想要通過正常進位太子,進而名正言順的持有天下。
李世民跪在地上,他昂著頭說道:“陛下,臣沒有那麼說過,這是構陷!
還請陛下告訴臣,是誰在構陷臣。”
李淵怒喝道:“夠了!”
李世民毫不相讓,同時大聲道:“請陛下下法司查驗,請陛下還臣清白!”
李淵氣急,還想要說話,李世民卻直接厲聲道:“陛下,任由奸人構陷臣,您到底要做什麼?”
太狂悖了!
臣子質問天子想要做什麼?
經過這數百年沒有洛氏在世的慣性,現在的君王,已經相當的乾綱獨斷,否則楊廣這種人,早就被推翻了。
李淵不是那種一言堂的君主,但也不能容忍臣子這麼公然挑釁自己,尤其這個臣子還真的有挑釁自己的威望。
李建成和李元吉望著這一幕,忍不住笑,這下秦王是真的難逃責罰了。
正好打壓一下他的囂張氣焰,這一張由天子、宰相、太子、楚王、後妃聯合編製起來的網,終究還是將秦王這隻猛虎牢牢困在網中。
他正要大聲的嗬斥李世民,就見到封德彝匆匆跑進殿中,臉上滿是慌張,這成功的打斷了李淵將要說出口的話。
“陛下,突厥頡利可汗聯合突利可汗率領數十萬大軍寇侵,邊關八百裡告急!”
突厥人!
數十萬大軍!
李淵一下子坐直了身子,臉上閃過一絲恐懼。
突厥,大唐最大的邊境威脅,雖然因為東西突厥的分裂,戎狄之盛沒有漢末的時候強大,但依舊相當可怕。
關鍵是中原剛剛連年大戰,正需要休養生息。
怎麼辦?
李淵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跪在自己麵前的秦王身上。
這麼多年他沒有真正對秦王李世民動手,有兩個原因。
其中一個是他終究顧念父子親情,太子和秦王他一個都不想動。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因為大唐現在的軍事壓力還很大,在這種時候,他不可能自廢武功,將大唐戰神廢掉。
李淵很不願意承認,但李世民就是他皇位的基石,是他手中不願意打出,卻每每必須打出去的王牌。
李淵這些年大封諸王,目的就是讓皇族拱衛皇室,他是典型的隻相信自己人。
他知道李靖有才能,但並不相信,在大唐,任何戰爭都是宗室擔任行軍大總管,然後搭配一個老將。
李世民再怎麼說也是他的嫡子,是自己人,他不可能把軍權交到外人手裡。
李淵緩緩收起剛才的憤怒神情,走上前去,將李世民扶起來,溫聲道:“突厥入侵,速速召群臣上殿,商議對策,二郎,來,你久經戰陣,說說你的意見。”
李淵經典的“有事二郎,無事秦王”定律還在發威,李世民在這一刻,竟然有些感謝那些突然進攻大唐的突厥人,這已經是突厥人第二次挽救他。
每一次他在政治鬥爭下落入下風,不得不和李淵展開對抗時,突厥人就會適時的出現,給他刷上一層光輝的戰績,而後他的威望就會增長。
太子和李元吉簡直咬碎了牙,這該死的突厥人,怎麼每每在關鍵時刻都出現。
大唐和突厥間,尤其是上層,實際上沒有多大仇恨,甚至和某些高層,關係還不錯。
但私人關係當然不能代表國家間關係,突厥該打草穀打草穀,大唐該反擊反擊。
但私人關係的好處在於,在突厥和大唐間,實際上存在著一種頗為脆弱的互信。
兩個互相不信任的國家,會時時刻刻用刀槍對準對方,不存在和談的可能性,唯一的結果就是一方倒下。
而大唐和突厥間,隻要能維持力量的均衡,就可以和談。
隨著群臣步入殿中,各自坐定,洛景成、洛玄鏡身為六部尚書,自然參與了這一場會議。
洛玄夜和李秀寧結伴坐在李世民下首的位置。
就在眾人都認為這是一場商議該要如何出兵的軍事會議時,李淵直接拋出了一個相當炸裂的議題,那就是遷都。
“從武德元年起,長安因為距離突厥太近,突厥騎兵長驅直入就可以到達長安城下,導致我朝每每受到突厥威脅,朕以為長安不適宜作為帝都,應該往南遷都,在關中一線構建防禦線,以阻擋突厥的入侵。”
李淵剛剛提出這個提議,李元吉就直接叫好道:“父皇英明,國家帝都卻一直位於不安之中,天下惶然,萬民還如何能安心各做其事,遷都勢在必行。”
太子雖然沒說話,但從表情就能夠看得出,他也是讚同遷都的,等到遷了都,倒要看看秦王還怎麼用突厥來挾持綁架朝廷。
大殿上一片寂靜,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封德彝、蕭瑀、裴寂這些李淵舊臣都不說話。
政治走到現在這個地步,沒人願意去觸李淵的黴頭。
李秀寧想要說話,卻被洛玄夜按住,低聲說道:“有秦王在,不用擔心,讓他去說。”
洛景成和洛玄鏡望著殿中這一幕,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微微點頭又搖頭,又望向洛玄夜,見到洛玄夜微微搖頭,二人便眼觀鼻,耳觀心,當作沒聽到。
李世民上前朗聲道:“陛下,自古以來皆諸夏重,以臨四方,素王之下,不意有二天子,頡利可汗,以蒼天受命而稱之,如今陛下登極天子,豈能容忍呢?
遷都勞民,戎狄逼迫便丟棄城池,放棄子民,古來未曾有恥辱到這般的天子和皇族。
暴隋尚且降服冬突厥,何以我大唐,承天受命卻不能呢?
臣竊以為陛下之惶然,不妥,請陛下給臣以精兵,臣願意率領大唐兒郎,退卻突厥!”
李世民的話在殿中回蕩,擲地有聲,等到李世民一說完,洛玄夜立刻起身抱拳說道:“陛下,秦王所言極是,這世上哪裡有中原王朝被戎狄所逼迫遷都的呢?
隻有行將朽木,將要失去的天命的時候才會如此,如今我大唐正如煌煌大日,這個時候失去長安,將素王歸墟之地讓於戎狄,真可謂是,史書上洗刷不掉的恥辱。”
洛玄鏡站起身,她穿著貴族女子的服飾,華貴至極,大唐女子的仕女服也開放,露出纖美的鎖骨,白得耀眼,殿中的女子不多,她毋庸置疑是最美的那一個。
“陛下,這世上從未有不曾臨陣便退卻的天子,臣率江南群臣歸順大唐,是因為二京有王氣,大唐據二京,當有天下,如今難道卻要將西京淪落胡塵嗎?
臣以為不妥,請陛下三思!”
李淵真的想要遷都嗎?
未必。
他和李建成還是不一樣的,遷都對李淵沒什麼好處,而且突厥人眼見就要兵臨城下,現在遷都也晚了,真的隻能勞民傷財。
但在和突厥人大戰之外,另外尋找到一條道路,那必然是有可能的。
現在的唐朝,是真的不想打仗。
過去那些年的戰爭,讓天下的水利措施都有了明顯的破壞,人口也減少了許多,現在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