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中,想要保持一顆清白的良心有多難呢?
那幾乎是做不到的。
因為那需要做到公平,公平的做事,那產出的結果就是符合良心的。
但公平。
這兩個字說說容易,做起來又何其難。
人與人實在是過於不同,麵對一個問題,十個人中有兩個人懷著不同意見,那便按照八個人去做,這似乎是公平的。
但真的公平嗎?
兩個人的意見被剝奪了,如果被剝奪的是生命呢?
剩下八個人,有五個人意見相同,剩下三個人便要去死。
直到最後隻剩下兩個人,分出高下與生死,世上一人獨尊的時候,大概就有公平存在了。
在治理一個國家的過程中,什麼才是公平呢?
即便是姬昭和洛蘇也找不到答案。
在兩個人手下有沒有無辜人的性命,那一定是有的,有沒有冤屈的鮮血,那一定是有的。
統治一個廣袤的王朝,每一道政令都會影響無數的人,想要儘善儘美不可能。
那該怎麼辦呢?
這是洛玄鏡問過洛蘇的所有問題中,最難以回答的一個。
這是理想和現實的界限,該要劃在哪裡的大事。
這是未來洛氏和皇朝綁定時,要以何等態度對待皇族的大事。
沉吟了許久,洛蘇緩緩說道:“不以私人道德去要求君王,不為私仇而審判君王,隻關注會影響天下的大事,隻關注會影響曆史人心的大事。
在能夠做到的情況下,儘力規勸君王的品德,使君王持身以正,如果君王犯下過錯,不影響天下,那就是君王和臣民的私仇,我們不關注。
正如周桀王和他的兒子間,周桀王破壞了作為君王和父親該做的,那他的兒子殺死他,史書不應該貶斥他,這件事影響很壞,所以史書還要貶斥周桀王,來匡正人心,告訴世人誰是對的。
如果周桀王的兒子不能殺死周桀王,史書依舊要記載周桀王是錯誤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不要因為對錯而影響國家的運轉。
如果現在君王殺死了一個直言進諫的大臣,那大臣的兒子便是君王的仇人。
如果殺死君王,會讓天下動亂,那我們洛氏就不要去主持這場複仇,這將是私仇。
大臣的兒子能殺死君王,我們讚揚他的行為。
如果君王像是如今的楊廣,他讓天下無數人都陷入苦難和死亡的邊緣,他的死對天下好處太大,那就要毫不猶豫的去推翻他。”
洛玄鏡和洛玄夜聽的很是認真。
洛蘇講的也很清楚,聽罷之後,洛玄夜沒什麼感覺,隻是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洛玄鏡卻有些欲言又止,洛蘇微微笑著問道:“是不是覺得太偏向君王了?”
洛玄鏡忙不迭的點點頭,洛蘇第一句就是天下君王首重,這世上有弑君之罪,卻沒有人說弑殺臣子的。
按照洛蘇所講的,影響天下的大事,那自然幾乎都集中在君王身上。
洛蘇撫摸著洛玄鏡的小腦袋輕聲道:“因為這是如今天下皇帝專製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啊。
如果想要改變,那就要找到更好統治帝國的方法。
但沒有。
尤其是我將要做的事情,需要一個絕對強有力的中央政府,需要一個絕對強有力的皇權,在我的時代,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
所以未來改變這些事,就交給你們了。”
洛蘇對洛氏族人說話,一向是溫聲細語的,現在也同樣如此,但洛玄鏡和洛玄夜卻從洛蘇剛才的言語中,聽出了鐵血冰冷的味道。
這一瞬間,洛玄鏡就明白了為什麼老祖宗能成為洛氏第一人,為什麼素王老祖會選擇老祖宗轉世來拯救家族。
因為老祖宗心中雖然有大愛,卻不受到任何的道德指責,沒有任何的道德負擔。
他是真正踐行著洛氏靈活底線的人,或者說,他是洛氏這一道的開創者。
他根本就不會因為一些無關緊要的事而有絲毫的猶豫。
洛玄鏡帶著囁喏低聲道:“老祖宗,我明白了。”
洛蘇又摸摸她的頭,輕聲道:“明白就好。
伱們這些孩子,沒有素王庇佑,能理解也算是不易。”
……
正如洛蘇所說,隋朝的國力是占據絕對優勢的,即便是遠征遼東,但十倍人口,失敗依舊極難。
大軍分成數路,一路進攻平n,海陸數麵夾擊,主力則猛攻遼東城這座遼東國第一城。
隋朝各種攻城器具都上陣,遼東城看著雖然固若金湯,但隻要楊廣不計代價的攻下去,遼東城一定會出問題。
在陸地上,隋朝也取得了不少的進展,遼東國能在隋朝的進攻下維持這麼久,就是因為山城難以進攻,在野戰方麵,自然是不如隋朝軍隊的。
隋朝大將也多有人才,來護兒等人皆是猛將,相比第一次進攻遼東,這一次雖然依舊陷入了僵持,但有遠見卓識的人都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但這世上沒有孤立的事情,皇帝的幾乎每一件事,都會對未來造成或大或小的影響。
有的事情影響很小,比如今日楊廣吃了一顆青菜,但有的事情則很大,比如楊廣發布了一道詔令。
楊廣有一個和楊堅同樣的毛病,那就是多疑。
在法家看來,這是優秀君王的品質,但實際上達成的效果是破壞性的。
他破壞的是政治氛圍。
會讓朝堂陷入一種大逃殺的境地中,在君王多疑的情況下,臣子首先所要做的,是保證自己不被懷疑。
而已經懷疑自己被皇帝所忌憚的臣子,則隻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有能力,造反,要麼沒能力,等死。
楊玄感。
隋朝最頂級的貴胄之後,楊素之子,聲望卓著,他毋庸置疑是有能力造楊廣反的那個人,在他懷疑楊廣忌憚自己時,他就準備好了這一天。
楊廣還為楊玄感送去了一個大才,叫做李密。
李密的出身並不比隋朝皇族差,但後來的境遇卻完全不同。
楊氏化家為國成為了皇帝,真正的走上了人生巔峰。
而李密卻隻能成為楊廣的宮廷侍衛,甚至因為楊廣隨意的一句話,就丟掉了這個官職。
楊氏可預見的將要輝煌百年、數百年,而李氏卻將要在短短數十年中就敗落下去。
這就是化家為國的魅力。
當楊玄感舉起反對楊廣的大旗的時候,天下俱靜!
……
在楊廣一次次的折騰下,天下義軍的烽火,早已經是遍地成風,但在楊廣以及許多人看來,這隻不過是一些活不下去、窮瘋了的暴徒在搶劫而已。
這些人隻不過是自娛自樂而已。
在某種程度上,楊廣的看法並沒有錯,這些義軍看著聲勢浩大,但看天下的門閥士族,沒有任何一家站隊這些義軍。
天下的門閥士族都在努力維係隋朝的統治,在某種程度上,這些人都是楊廣的忠臣,即便是在楊廣一次次的東征中,不少家族損失慘重,但這些帝國的中上層,都沒有想過拋棄隋朝,另開爐灶。
經曆過數百年亂世的門閥士族,再也不想回到那個亂世中了,就算是楊廣瞎搞,但這至少是一個統一的天下,有穩定的上升渠道,不用在刀鋒下,擔驚受怕,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但現在楊玄感叛亂了。
楊素之子,開國元勳的後裔,大隋臣子最高爵位,從一品的楚國公,僅次於正一品的親王。
從二品的勳位上柱國,這是最高級的勳位。
從一品的文散官開府儀同三司。
從一品的武散官驃騎大將軍。
還有禮部尚書的實職,他還年輕,隻要按部就班的發展下去,未來以正一品的職官致仕是很有可能的。
他在隋帝國的政治版圖中,有多麼重大的影響力,從這一連串的官職就能夠看出來。
他的反叛對隋帝國高層、中層以及底層都是震撼性的。
最恐懼的莫過於楊廣。
當楊玄感叛亂的消息從中原傳到涿郡時,他隻覺一陣陣眩暈。
他憤怒的向所有隨行而來的臣子怒吼著,“楊玄感,豺狼本性,該千刀萬剮。”
他的憤怒中帶著濃濃的顫音,這是他心虛至極的表現。
在楊廣看來,和那些泥腿子不一樣,楊玄感振臂一呼,真的可能會有更多的門閥士族跟隨。
那些盜匪就連一個縣令都不能勸降,但楊玄感可能卻可以勸降更多身居帝國高層的官員。
他幾乎毫不猶豫的下令,“立刻傳令諸軍,返回中原平叛,將楊玄感抓起來殺死,朕絕不饒恕他。”
河北和山東的烽火已經燃燒了幾年,楊廣卻毫不在意,楊玄感隻是剛剛舉起反旗,楊廣就放棄了遼東剛剛好起來的局勢,要率領著幾乎所有的軍隊返回中原去。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楊玄感的造反大軍,行進的很是順利。
幾乎沒有遭遇到像樣的反抗。
楊廣催促著遼東的數十上百萬大軍,無數的士卒剛剛踏進遼東,就急匆匆的返回。
這種匆忙的撤退,自然遭遇了難以想象的傷亡。
相比那些士卒的傷亡,那些來不及帶走的輜重,那些剛剛堆在城下的大量糧草,無數的軍資,攻城的器械,都落在了遼東城下。
這些東西留在這裡,任誰都能夠看的出來,遼東國將會更加強大,但楊廣已經顧不得這些。
他要立刻將楊玄感的叛亂平定下去,讓所有的門閥士族看到,大隋依舊強悍,不要懷有什麼不好的心思。
洛蘇幾人恰好走到了洛陽附近,而後就聽到了楊玄感大軍正向洛陽而來的消息。
“楊玄感這麼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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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中央帝國的滅亡,總是會有如下經曆,即帝國統治者的威望大幅下降,中央朝廷的威望不足以安定四方人心。
政治威望是一種政治運轉必須的稀缺物資,在大多數情況下,開國君主會通過攫取軍功來保持自己的政治威望,在帝國的中期,開國君主會通過宏大的儀式以及嚴密的秩序來維係政治威望,一部分君主在意識到政治威望下降時,會使用大規模的殺戮,來用政治恐懼代替政治威望的缺位,但政治恐懼是擁有巨大負麵效果的,當恐懼不能再震懾時,帝國就會在瞬間崩塌。
楊玄感的叛亂在經濟基礎上對隋帝國的打擊,遠遠不如民間風起雲湧的起義軍,但他極大的打擊了隋煬帝的政治威望以及隋帝國的中樞穩定,這種傷害逼迫楊廣在帝國崩毀的道路上,再次前進。——《隋帝國興衰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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